「與以往抗洪不同,今次淮河搶險很少見到軍民以血肉之軀跳入決口堵水的場面,也很少聽到『嚴防死守』、『人在堤在』等悲情語句,倒是『開閘放水、行洪蓄洪』成為熱門。以總理溫家寶為首的各級官員在視察一線災情時,愛講的也不再是鼓動人們『與洪水搏鬥』,而是『生命重於泰山』、『人命大過天』。
「雖然官方媒體迴避將胡溫新政的抗洪方針與以往比較,但人們還是很容易從中讀出了新舊的不同。水利部長汪恕誠就一語道穿:『以前電視上防汛鏡頭多是千軍萬馬上堤搶險,今年淮河防汛守堤的場面少了。』他說,『依靠科學調度進行防汛,把與洪水抗爭變為與洪水和諧相處,將是中國未來防洪的發展方向。』」
我贊成愛惜生命。無論貴如天子賤為草民,生命都是可貴的。在目前的科技條件下,淹死就淹死了,無法死而復生。但這條新聞教人犯糊塗的是:似乎上堤搶險不太人道,開閘放水才是慈悲為懷。既然如此,何不把堤壩都扒了?「防汛守堤的場面少了」值得盛讚,乾脆棄守豈不更妙!整個淮河流域的閘壩堤防是一個大系統,何處要守,何處要棄,那得根據水勢變化,那是科學,那是全流域數代民眾以血淚換來的一種安身立命的知識。不「死守嚴防」是否更加人道,還是需要討論的。倘若我的桑梓家園,我的80老母和妻子兒女都在大堤背後,這種過於高滔的理論,就很難令人苟同。人道與殘忍之分野不在這裡,而是當局應該有步驟地幫助低窪地帶的民眾退田還湖,給洪水留一條出路,自然也就給人留下了一條生路。愈演愈烈的水土流失加之對洪水的圍堵戰略,已經使淮河下游甚至洪澤湖「懸」在了地平之上,不做根治的打算,總是混不過去的。
《明報》的報導還說,「1991年淮河大水,當局動員百萬軍民,但洪災仍奪去500多條性命,今年大水,情勢同樣嚴峻,但死亡數字至今只有安徽省的17人,算是交出一定的成績。」是否只死了17個人,官方數字,我不敢懷疑,也沒有根據懷疑。而且,死人少了實在是好事。但要說今年的水勢與1991年「同樣嚴峻」,我還是心存一線疑慮。今年破堤行洪,不過啟用了9處行蓄洪區,而記得1991年是17處。
這篇報導的結尾一節「災民吃霉菜知足認命」寫得也很有特色。
「記者走進一頂頂藍色帳篷,看著他們麻木的神情,看著他們粗糙的雙手從瓦罐中抓出一把長霉發黑的乾菜,或者從柳筐挑出幾顆發芽的馬鈴薯,就淮河水一洗,做成菜津津有味地吃著,聽他們說出『現在跑水真不錯,還有白面吃,有棉被蓋』,那種知足認命的態度,令我們難忘,以至回到酒店面對豐盛菜餚,久久不能下嚥。」
兩位記者的同情心躍然紙上,叫人深受感染。但吃著發霉的乾菜和發芽的馬鈴薯,口中還感恩戴德知足認命,就不僅叫人難忘,還叫人難受了。這句「現在跑水真不錯,還有白面吃,有棉被蓋」的話,我相信不是記者瞎編的,香港的記者還沒來得及學這麼壞,所以我也不該有任何不同意見。我只是覺得有點太進步了,恐怕一般災民趕不上的。據我所知,跑水的災民火氣都比較大。據中共《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的「內參」透露,91年大水期間,由於貪官污吏層層盤剝,各省皆有災民遊行示威。為平息民憤,當局還緊急罷官140餘名,拘禁縣團級以上官員40餘名。今年的情形尚不得而知,泄漏出來還需要一些時間。倘若災民們都像《明報》記者寫的這樣進步,少一點抗議,多一點感恩之心,中國就更加的安定團結了。
在這條新聞後面,有人跟帖說:「發芽的馬鈴薯美國超市裡常見。瓦罐中長霉發黑的乾菜叫霉乾菜,煮肉特別香。」如此心肝,真是叫人無話可說了。如果瓦罐中長霉發黑的乾菜就是霉乾菜,那倒不失為一條生產自救之妙方。每次跑水,都可以在堤壩上就地生產「霉菜扣肉」,拿罐頭裝了,運出來發財。《明報》的前老闆金庸金大俠號召港人學習解放軍,被尊為十分地思想進步。這「霉乾菜煮肉」,則更是十二分地進步。
(自由亞洲電臺特約評論員鄭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