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寧做太平狗,不為亂離人。",翻開一頁頁的史冊,那些戰亂時的普通人在屠刀之下所遭遇的慘烈悲痛,大概是我們永遠也難以想見的。9世紀唐朝末年的中國,就是這樣一個時代。其時,一個叫黃巢的人起於草莽,席捲中國,用他那地獄般狂暴的力量,給中國歷史寫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
在一部《二十四史》中,大概只有他能夠用"敲骨吸髓"四字,來描繪他的行為方式。 他在失敗前夕包圍陳州近一年時間裏,採用過機械化方式,將活人粉碎,以人肉作軍糧,供應他圍城部隊,以保證他起義軍的戰鬥力。其駭人聽聞的程度,既是中國之最,大概也是世界之最。可見《舊唐書》:"(黃巢)賊圍陳郡三百日,關東仍歲無耕,人餓倚牆壁間,賊俘人而食,日殺數千。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此人的寫菊花的詩"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被譽為革命浪漫主義的無上妙品,黃巢的部隊進入長安時,也曾發布過"黃王起兵,本為百姓"的告諭,然而等待著長安百姓的,卻不是菊花般的悠閑芳香,據載,黃巢的部屬"居數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待得官軍反撲長安的時候,一城百姓便完全站到了幫助官軍打擊黃巢的立場上去了,"巢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譽滿天下的名城長安,經過了此一劫難,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了成為中國首都的資格。
這麼一段歷史,在"歷史唯物主義"者們的眼裡,卻大有另外一番景象。這樣一個展現了人類最骯髒、醜陋的一面,令中國歷史乃至人類歷史蒙恥的魔王,乃是萬道金光的"農民起義領袖",有著"要衝破唐天的大無畏革命精神。",他的詩,"以豪邁的氣魄,抒發了自己要改天換日,推翻唐朝統治的志向。",他的部隊進入長安,讓長安城"發生了地覆天翻的變化","把唐末農民戰爭推向了最高潮",流血成川的"洗城",變成了一派喜氣洋洋的盛事。這真可算得"歷史唯物主義"的奇妙了。對於那些記錄下來的斑斑血跡怎麼辦呢?"歷史唯物主義"家們自有妙法,用不著辨析考證,大可用一句"地主階級的污蔑"就輕飄飄的打發了。
然而以我們所見,今天一套說法,明天一套說法,對歷史任意拿捏、"古用今用"可不正是這幫"歷史唯物主義"家們的拿手好戲!仇深似海的民族戰爭在他們那裡都能變成"家裡打架",他們的嘴臉我們早就看夠了!在古代的史家們,即便有著種種囿於時代的固陋之見,或者也免不了受到權勢的威嚇。然而對於他們中的傑出者,"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的節操,卻從來不曾從他們的內心泯滅。在我看來,他們的著述,實在是要比那些革命理論家們的大作要可靠得多!
對於這些"歷史唯物主義"家及其教育出來的,習慣於看見一個"鎮壓農民起義"的字樣,就一跳八丈高,儼如發現新大陸,什麼了不得的罪狀的人。實在應該好好思考一下所謂"農民起義",到底是個什麼事物?是不是真的代表"人民",又代表"農民"?
說到"農民起義"的由來,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傳統史書上凡匪寇賊盜字樣,被現代"歷史唯物主義"者翻了個個,一律稱之為農民起義,不僅黃巢、李自成是"農民起義",像《智取威虎山》裡的坐山雕,要是早生一百年,那也是"農民起義",可惜生得太晚,撞在了人民政權手裡,所以只能以"土匪"定案。古代叫"江湖",現在叫"黑社會",古代叫"落草為寇",現在叫"有組織犯罪",就是這麼簡單,根本就沒有多麼偉大。歷史上每當一個王朝的末年,天災人禍,社會動盪,民生凋敝。就有很多人走向強盜生涯。一個社會動盪不安,犯罪橫行,當然首先應該指責政府的無能和腐敗,但是也用不著反過來歌頌強盜和犯罪,因為他們自己本身就是這個社會的動盪與罪惡的一部分,這豈不是最淺顯的道理嗎?
大凡頗具規模的"農民起義",無非兩類,一類是神棍型,某一個神棍裝神弄鬼,騙得了一群人的頂禮膜拜,便野心膨脹,想做皇帝,對於這一類沒什麼可說的,其部眾本身就是被愚弄,被欺騙的對象,是野心家的工具和炮灰。東漢的"黃巾軍"、北宋的方臘,就屬於此類。岳飛所對付的鐘相楊幺,據說以巫教起事,大致也屬於此類。另一類就比較複雜,確實是因為老百姓在天災人禍之下,活不下去了,鋌而走險,遂成燎原之勢。該怎樣看待呢?一方面我們當然同情他們的不幸,然而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一個人或一群人在經歷了巨大的災難,用盡各種燒殺擄掠的手段求得生存之後,卻未必就會對還在蒙受災難的自己的同類產生出什麼悲憫之心,相反由於他們的極端經歷,其道德和理性可能早已降到了人類的最低水準之下了!歷史上如黃巢、張獻忠等人,走過的就是這樣一條道路。任何對中國歷史有所瞭解的人都會看到,這些人的出現絕不是什麼"革命力量",相反,他們是黑暗時代的壓迫所造就,又反過來成為那個黑暗時代的一個最具破壞力、最殘忍、最邪僻的組成部分。也許這就是中國歷史一種令人扼腕的宿命。
不管佔領了幾州幾縣的鐘相楊幺也罷,還是只有一個山頭的山大王也罷,一旦掌握了對別人生殺予奪的大權,其作威作福的程度,就未必比大宋天子少多少,這根本就不是貼個階級分析的標籤所能解決的問題。所以對於這些被稱為"農民起義"的力量,即使我們不以傳統史家的"匪寇賊盜"來看待,也只能視為跟當時朝廷對立的權力中心、割據勢力。按照革命理論家們的行話來講,就是劃入"統治階級"一類。倘若一定要問個誰好點誰壞點,誰應該打贏誰,也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黃巢只是所謂"農民起義"中的一個例子,我們當然不能說所有的"農民起義"一定都是那個樣。然而從我所見到的有關鐘相楊幺活動的隻言片爪的記述:"焚官府、城市、寺觀、神廟及豪右之家,殺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及有仇隙之人。",也可見到這個以巫教起事的武裝團體的行事風格。關於岳飛平定鐘相楊幺之亂的過程,在"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論者的想像中,自然是充滿了"纍纍屍骨"、"萬千黎民的項上人頭"之類的景象。可惜事實是要讓他們失望的,岳飛平定楊幺之亂的過程中,可謂異常順利,直如摧枯拉朽一般,楊幺部將黃佐、楊欽、余端、劉詵等接二連三,紛紛投誠,甚至一次就有上萬人降,還不到一個月,"大聖天王"楊幺就成了孤家寡人,被自己的部眾領著宋軍追趕,走投無路,跳到水裡,被牛皋捉住殺掉了。余部全部投降,岳飛親自到各個營寨撫慰,老弱放歸田裡,少壯編入軍隊,後來數萬楊幺所部,成為了南宋水師和岳家軍的堅強戰士。(《宋史.岳飛傳》)。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除了民族英雄岳飛的崇高威望和巨大感召力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楊幺的武裝集團在當時已毫無出路。鐘相楊幺先前是在北宋垮臺,社會混亂之際在洞庭湖區域乘機竄起的,然而隨著岳飛、韓世忠等人的抗戰活動,金人的攻勢被遏止,廣大南宋統治區的社會秩序得到了迅速恢復,恢復社會生產、發展經濟,成為當時南宋社會的需要。一個永遠在打家劫舍、佔山為王的狀態中度過的社會不是一個正常的社會,除了得到一些滿腦袋"不斷革命"、"革命到底"的革命理論家的欣賞之外,是得不到當時真正的廣大老百姓的認同的。所以岳飛讓投降的老弱回家歸田,讓他們過上正常的生活,沒有比這更符合他們利益的事情了。另一方面,在民族關係上,南宋人民仍然面臨沈重的壓力,還隨時可能遭到金人的入侵劫掠。於公於私,楊幺的部眾都沒有任何理由跟著楊幺走到底。當然革命理論家們可以給黃佐、楊欽等戴上一頂"農民起義叛徒"的可笑帽子,然而實際情況就是參加"農民起義"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當該"農民起義"顯見得已經毫無前途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跟著走下去呢?招安招安,在他們看來根本就和跳槽一樣平常,就像楊家將裡的穆桂英,說岳裡的牛皋一樣。楊幺部眾們的選擇是明智的,可笑的是那些至今還把被自己的部下拋棄的武裝團夥頭子楊幺之類當寶貝供奉起來的革命理論家之類。
所以,岳飛平定楊幺之亂,得到了人民的擁護,甚至得到了楊幺部眾們自己的支持。我們應該理直氣壯的宣布,岳飛平定楊幺之亂,既不是什麼"污點",更不是什麼罪孽,而是岳飛在抗金之外的又一大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