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幾年不見我還是怪想他的,畢竟我和他是遠離故土的老鄉啊。巧的是上月我們在飯館邂逅相遇。呵,他鳥槍換炮啦!由拖家餬口的窮光蛋,變成富裕人啦!他說 "錢" 現在對他不是問題。我以為聽錯了,他又重複一遍:叔,真的,現在"錢"對我不是問題!今個我請客,吃啥你點。而且那口氣一反過去,說得輕鬆!而且,他那洋洋得意的精、氣、神讓我吃驚,使我對現在的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算起他來加拿大不到八年,由打"勒脖"工開始,一步一個腳印,逐步跳槽到有強力工會做後盾的政府某公司當技工,工作穩定福利不錯。他技術一流獨擋一面,工資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飈到每小時幾十元!另外他有電工、水管工操作證,人勤手不閑,業餘攬活不斷。一年收入又增加多少,敢算嗎?花的完嗎?看他的神態架勢,確實一反過去有了氣派!聽他的話音,哎喲喲,興奮的喜慶腔兒頗具感染力,感染的我彷彿出現幻覺,似乎看到他面前的錢多的如雪花,紛紛揚揚在飄灑。他笑嘻嘻的說,叔,我車換啦,在北邊買了新房,後院老大!一會上家看看?他說的痛快臉上放光,敢叫我瞧,那就沒虛假。
當年他說加拿大是"好地方",果然如他所言,被驗證了。他發啦,跌到福窩裡了!他還說,叔,那個啥,家裡的水管呀電器啊不好使,叫我。我一面為他高興的歡笑,一面揶揄他。俺哪敢叫你呀!太貴,請不起!他也笑了,說,行情到哪了嘛,對別人咋說少得了這個價?他伸出雙手比劃著。說,叔,不要你的錢,修啥說句話,我全包。他叔叔叫個不停,熱情的望著我,扑閃著小瞇眼很是動情。我也觸景生情,感慨迴盪,忘了這是飯館,彷彿又回到我們同住過的那座老樓。
我們住過的老樓在Don Mills,那樓便宜,是大陸新移民剛來居家的首選。我是在電梯與他相識的。那天他與旁人說話,口音帶我們家鄉腔,我聽著親切,就故意插句老家土話,他驚喜的說,噢,是老鄉!?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更何況在國外。當時我們雖沒流淚,但眼睛都一亮,相互一笑,心領神會。割捨不開的鄉黨激情在渾身衝動,我打了個激靈,那個親呀熱呀頓時由心底發出,從此我開始注意他了。
我這位小老鄉三十剛出頭,面龐稍瘦,留平頭瞇眼厚嘴唇,肩寬臂長,論個頭算不得高大魁梧,咋看也不像腦子靈活,多機靈的書香人。所以對他在技術移民競爭激烈的加拿大,是否能找到好工作我心裏沒底;對他的"樂觀",感到奇怪也搞不懂。只好冷眼旁觀,不時思考。我想到古話,人不可貌相。我仔細傾聽他的言談,觀察他的行動,又覺得他的自信也不是毫無道理。看他不怕苦的勁頭,感到他骨子裡有股我們北方人的堅韌頑強,認準的事,是會像顆釘子,咬牙堅持的。也就是這一點,又讓我覺得他是條漢子。
那時他才移民一年多,在家大陸人居多的小廠起早貪黑打"勒脖"工,小時工資十元。別人都說掙得少工作累,來加拿大虧吃大了。他一點不抱怨反而說,我看加拿大不錯,是福地。我聽的詫異,才十塊小錢就這樣,是不是這位鄉黨太沒志氣了?的確,那時我對這位小老鄉的感覺,有時是很矛盾的。一次交談,他說來加拿大有兩個打算,一個是四十歲拿博士。另一個是掙"大錢"。還強調:二者必居其一,我的目標能實現。
對他所言,說實話我表麵點頭應付,其實心裏在冷笑他。我心想,讀博!?道理上行。哼,可你是本科,熬到博士畢業那是牛年馬年的事?再說,在加拿大掙大錢,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容易?那要本事加時運!那時他風雪無阻騎自行車上班,車是垃圾箱邊撿的。下班不回家先學英語,課罷,啃口麵包又去聽技術講座。我說注意身體。他說沒關係,他是農村娃出身,打小勞累慣了。說他老家窮,上高中背乾糧吃咸菜,大學一星期不敢吃兩頓肉。這裡多好牛奶麵包雞肉天天吃,營養週全不會有事。他有些怕老婆,也許是對老婆愛的過於;反正老婆不像他那麼和氣樂觀,有時當我的面數落他。他也不生氣計較,還解釋說,叔,讓她說說,她也不容易。說完仍是一笑。不是勉強的,而是面帶真誠憨厚的微笑;映發出由衷的,打心底對妻子的理解及諒解。
一天下午放學時間,天藍的如洗,罕見他帶著孩子在樓下放風箏。他哪來的時間如此休閑呢?他的孩子那年七歲,上小學二年級。孩子一見我就高聲叫爺爺,叫的我發愣?我感到孩子這麼乖是他教的;也許他們有事,專門在院子等我?果然,當晚他到我家,說,他和妻子要是兩人都上全天班,下午放學孩子沒人管,這在中國不是事在這不行。希望我能幫他,放學先將孩子接到我家,他們下班再接走。還說按小時付錢。我們是老鄉,他又一幅懇求的樣子,再加上孩子叫爺的聲音還響在耳邊,我無法拒絕。我說不要錢,他說那不行,這裡是加拿大,也不多一小時兩塊。因為孩子我和他接觸密切了,知道了他兩口總共才掙三千加元,房子電話錢學費一繳所剩無幾,日子過得緊張。也確實如此,我家做蔥花油餅那晚,孩子說,到加拿大她爸媽總是忙,也不買,她就沒吃過油餅。
小傢伙說的我心酸,由不得就把第一張熱油餅先給她吃。那孩子一雙貓眼般烏黑大眼珠,起先圓溜溜地瞪著脆皮噴香的油餅,看了又看愛的了的,隨後狼吞虎嚥吃了個痛快喜歡。我說你在爺爺這吃飽,再給你爸你媽帶幾張;到你家不敢吃了,小心撐著。當晚10點半我的小老鄉敲門,他進來不好意思地說,叔,給,油餅錢。他手心放著幾枚閃光硬幣。我生氣地推他,拿回去拿回去,你咋這麼見外!?油麵烙餅是啥金貴東西?你們忙,孩子可憐,都是鄉黨在這我這吃點算啥?他急了,說不是不是!孩子在你家吃撈麵、米飯,這回還——還給俺倆口拿——俺實在過意不去——。他哽嚥了,說不出句囫圇話。那晚他感情激動神態異常,此情此景讓我想了很多,這不僅是錢,更是他的心意;那不僅是油餅,也是我的心意;從此我們兩家的心貼近了。
他的孩子聰明,在我家教我學英語,蘋果叫"愛潑",葡萄叫"葛瑞潑",俺倆邊吃邊笑,一下子我就記住了。她教的認真,還要即興發問,單詞我還行,句子就答不上來。她嘆氣了,說我笨,不教了。為了不傷孩子的心,我使勁地念使勁的背;孩子回家了,我還不敢掉以輕心,想著那繞口的英語,想著她明天的提問。在飯館我問起他的孩子。他幽默的說,長高了,比你見時白淨水靈得多。不像我這醜吧臉,像她媽,出息成美麗的大姑娘了。功課不錯,準備考多大。他臉兒喜得如同一朵花,看來孩子是他發奮的動力,喜歡的源泉。我也問到他妻子,他說有工作,現在脾氣好著呢。又說不求她掙多少,有我呢。男子氣十足,驕傲自豪得很。他的自豪是自己與自己比,今年和去年比,加拿大和國內比。他覺得自己是甘蔗,一節比一節高一節比一節甜。
這些經歷、感受,在我們邊吃邊談中,他屢屢溢於言表。他還不滿足,說,在練本事等機會,他要在加拿大發達起來。他相信加拿大是個能將夢想實現的好地方;那個夢想他在中國沒有實現,他要在這裡實現它。他還跟我講起哲理,說,從古至今人生無常,改變不了的事實是,不管在哪兒,活在世上其實就是有智的吃智,有力的吃力,沒智沒力的吃苦。說公平也公平,說不公平也不公平,全在於你自己怎樣看待。說他沒大本事,可這三樣能耐他都有點,而且最不怕吃苦。說,天無絕人之路,反正呀我到哪都是賣力地干;就像老家種地,犁田、播種、灌溉、除草,勞作一季就有收穫。我服的就是這個理!在加拿大咱雖不坐辦公室,但活路干的暢快。公家的差事單純但重要,牽扯千家萬戶受人尊敬;不敢有一絲馬虎,每天干著帶勁。私人的活路雖繁瑣但有趣,咱為他排憂解難夜裡也服務,拿人家的錢問心無愧,睡得安穩!
他覺得自己真的有了為社會服務的能力,真的成了這個社會大家庭的的一員。他說他經濟上翻身,揚眉吐氣之後,有了"政治覺悟",覺得手裡的選票沉甸甸的,感到自個像這個國家的主人!那個內心的外在的美氣及驕傲,在中國是沒有過的。
他說,現在他已經實現了在加拿大的第一步,思想痛快,不受欺負;比中國有錢,住的大,開上了好車。他要逐步實現他的第二步,那是什麼?他沒明說我也猜不出,但我想幾年後我會看到的。一位成功人士在安大略湖邊給我說過,加拿大是個奇異的地方,最能吃苦最堅定最聰明的人,在這兒一定會成功!我想去掉他說的那三個"最"字,一個普通的人,在加拿大只要堅韌果敢,付出勞動求知向上,也能成功。這個成功,就是自己掌握了命運!一天比一天,過得比過去好!比過去強!比過去自由!我的小老鄉就是例證,他做到了,我真為他高興!但願更多的移民像他那樣,通過努力,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