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一對夫妻騎著三輪車拉著自己的貨,離開被加快拆遷清退的大興新建村。(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7年11月30日訊】「這場火,像是老天爺提示我,該回去了。」
這大概是北京最冷的一個冬天。
紅黃藍變成了最可怕的顏色,高價找的幼兒園孩子被針扎,甚至被猥褻,另一邊,北京大興的火災後,死難者離開了這個世界,活下來的人站在寒風中拎著蛇皮袋流離失所,在消除隱患的美好初衷下,成群結隊的成為無家可歸的螞蟻。
這次失火的地點是北京西紅門「聚福緣」公寓,這個富有中國傳統特色的名字,並沒有給住在裡面的北漂帶來什麼福氣和緣分,唯獨把「聚」這個字詮釋的淋漓盡致,長80米的公寓裡,擠著400多人,夜深人靜時,能聽到隔壁的打呼聲,左右鄰居換著打那種。
火災當晚,北京的氣溫已經到了零下,逃出來的人在混亂中找不到住處,幾個人擠在路旁的麵包車裡關緊車窗待了一整夜,一家饅頭店,也擠著七八個租戶取暖,可一場大火僅僅是個開始,事情還在不斷的發酵,兩天之後,這裡迅速開始了一場全市安全隱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專項行動:居住在那一帶的「外來人口」被要求馬上離開租住的公寓,「違建」的廠房、公寓也被拆除。
24號是截止期,為什麼是這天?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再等一天就是這19個死者的「頭七」,這其中,還有8個孩子。
措手不及中,人們已經顧不上剛剛發生的火災,這場上萬人大遷徙急迫到從夜裡就開始進行,人們告別著,更多時候,什麼都不說,只是機械的往外搬東西,最近的,去大紅門,最遠的,要到1000公里之外的江蘇常熟。
「都習慣了,幾年前大紅門那場大火後也是這樣,現在好多了,就是給的時間太短。」從聽到這句話開始,我才真的切實感到慌張。
失控的北京和趕不走的外地人
北京一直是一座有計畫的城市——每年有若干戶口指標,這是它想留下的人,其他的,都是「不在計畫內」的人群。
從2005年起,北京就開始制定人口控制政策,早早就定下了目標,到2020年,北京市總人口規模規劃要控制在1800萬人左右,結果,還是沒有止住湧進北京的那些帶著夢想的腳步,2009年北京市有1860萬人,提前11年突破了規劃目標。
慢慢的,限制似乎變成了清理。2016年初,全市16區縣的主要負責人,全都簽了人口控制指標責任書。「總人口控制在2300萬之內、並將城市中心區人口減少15%」——這是他們截至2020年前必須達到的目標。為此,北京將這一任務細化分解到各個區縣,倒推出每年每個區縣需要減少的人數。這兩年,北京每個區縣政府領導最大的工作壓力,不是寫出漂亮的GDP數字,而是怎樣能夠不動聲色地將轄區的人民減得少點、更少點。
幾年前,西紅門往北的大紅門有過一次整頓外來流動人口行動。整頓地方因為擠滿了來北京做服裝貿易生意的浙江人,被人們戲稱為「浙江村」,最高峰那會兒,浙江村的本地人只有七千來人,而外來人口卻高達10萬。
清理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大紅門地區的外來人口與本地人口的比例要降到1比1。未辦暫住證的和務工證的,不再辦理;各類工商執照,不再更換;踏三輪車的,一律沒收並加處罰。溫州人建的溫州人住的幾十個大院要一律拆毀,與各村簽訂協議所建的房屋、商亭、商棚等等一律拆除……
總之就是要盡一切措施,拆除「浙江村」,至少要有七八萬溫州人會被清理出京。為什麼要清走他們,在當時聽到的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們的管理成本遠遠大於經濟貢獻。
雨果在《悲慘世界》中說「陰渠是城市的良心」,地下室是這些外地人來京的第一個住處。而為了實現控制人口這個目標,不出意外的,政府從地下室中清退了12萬的散住人員,這些人,又被趕到城邊的村莊。而村莊卻在要求下,用各種方式繼續驅趕外地人,他們於是搬到工業區,和機器、廠房混住一棟樓。
為了再把他們趕走,工業區停止地暖供應,人們只好自採暖、燒煤爐。人們拖家帶口,聚集到這些劣質的公寓,還要慶幸周邊有沒被關停的打工子弟學校。
他們的生活空間,一點一點,被壓縮到那些和你杳無交集的城市最邊緣。
不斷上調的紅線和被折疊的城市
被壓縮的不只有他們,一條一條殘酷的紅線似乎波及了每一個踏進北京的外地人。
「我馬上就要離開了,原因和好多人一樣。我有小孩兒,沒有戶口。」
「即使有錢,能上四五千一個月的幼兒園,能交得起二三十萬的上小學贊助費,可即使再有錢,也實在搞不定初中高中的回原籍考試。在習慣了北京的素質教育後,回去跟以考分為標準的孩子PK,難道要找死嗎?」
在朋友圈寫下這段話的第二天,我那個已經在北京漂了七年的朋友終於漂不動了。北京是全國唯一一個從制定第一個五年規劃開始就明確要「控制人口盲目增加,減少城市人口」的城市。各種層出不窮的新標準,戶籍,房子,職業,資格證……可到今天為止,所有嘗試過的人口調控方法從未成功。
上週我拖著行李搬到大興,搬家,似乎是帝都生活法則,從北邊的天通苑、回龍觀,搬到東邊的燕郊,就是搬不進五環。在地鐵上,偶然聽倆北京大媽聊天,A大媽說,今天這麼擠,早知道就在二環住了。B大媽,您家幾套房?A大媽輕描淡寫,二環一套,五環三套,來回跑煩死了。B大媽,嘿!真行,我家才兩套。
那一刻,我才發現這個早已折疊的城市,窮也分三六九等,而被打上標籤的「低端勞動力」就是很多人眼中最下面的那等。他們都有著相似的特徵:外地人、出身農村,做點小生意或者打工,賺錢是最主要的目標,享受生活對他們而言是奢侈。
他們是在服裝廠起早貪黑加班掙錢給孩子交學費的母親,是夜半在都市為人代駕的司機,是帶著妻兒落腳於此的快遞員,是幫忙照顧孫輩的祖父母,是「背井離鄉辛辛苦苦打拼的人」。
他們租住進一月房租600元的「三合一」違規建築中,壓力與動力都來自農村務農的父母和在老家上一年級的孩子。
他們沒有發言權,沒有影響力,也無法喊出要在這座城市平等居住的口號。媒體似乎更關注那些油膩的中年男人,更關注有多少萬人在北京假裝生活,媒體對這些掙扎最底層的人失去了興趣。
好聽一點的叫他們「外來務工人員」,「外來」意味著不被認同,刺耳的叫他們「低端勞動力」,「低端」意味著將被驅逐。
是轉折還是悲劇?
但真正「殺死」那些「低端勞動力」的,是這一次次的清退嗎?
當人們滿懷夢想地來到這座城市,卻並沒有倒逼它在規劃能力、公共管理水平的提升,反而在工作多年後,一旦不能達到這座城市的紅線,就有被行政驅趕的可能。這或許是北京在清退人口的過程中,受到空前現實阻礙和輿論壓力的根本原因。
而這些「低端勞動力」的境遇更可怕,除了不斷逼死他們的紅線,他們拿到的還有和所付出的勞動力遠遠不相稱的報酬,他們的待遇讓他們除了租金低廉的公寓別無選擇。而聚福緣就是無數個這樣的公寓的一個縮影,低廉的租金,可到處都是安全隱患。
他們,別無選擇。
也許這篇文章最後也會跟許許多多的文章一樣,消失在龐大的數據中。創哥真正在期待的也許是一次倒逼,底層勞動者走了不代表這些行業就消失了,這就是每個大城市都必須存在的生態鏈,哪裡會有憑空存在的「高端城市」「高端產業」和「高端人口」?
但願等到春天,他們再回來的時候,他們不必再為違章建築裡一不小心的火災而擔驚受怕,他們必須住在安全的地方,他們所獲得的報酬必須配得上他所提供的服務。
一紙冷酷的行政命令,倒逼市場提高從業者的待遇,也許這是這個寒冬孕育的唯一春意。
但也許,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網路圖片)
(原標題:期限已至!昨天,這群人已全部搬離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