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疫情爆發 大批民眾排隊做核酸(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11月16日訊】疫情突然暴發,一群「紅碼」人被困在廣州大橋下數日,露宿與核酸成為日常,他們都在等待好消息。
來到橋下
見到王新軍,是在位於廣州市海珠區廣州大橋南側的橋洞下,這個中等個頭的中年建築工正在借一名外賣員的電單車給手機充電。這是11月13日晚上10點左右,也是他在這露宿的第三天——從11月11日起,他成了「紅碼」人員。
王新軍周圍有好幾個外賣員,遠處的橋墩下也有幾個。還不到睡覺的時間,橋洞下依然人來人往,他們或坐或躺或趴在供路人休息的長石凳上,大多在刷手機。除了外賣員,還有幾個打零工的人,大家已經各自找好了鋪位,準備今晚在此過夜。他們因為相同的原因——紅碼——聚到了這裡。
他們中很多人從11日那天便開始在此露宿。根據官方信息,11月11日0時至24時,廣州市新增本土確診病例249例、本土無症狀感染者2921例,其中大多數病例出現在海珠區,尤以人員聚集、衛生條件較差的城中村區域為主。即日起,海珠區開始進一步加強社會面管控。
橋洞下石凳的長寬正好可供一個成人伸展開來平躺,體形小一點的還能翻個身。石凳已經被佔滿,來晚的人也能在橋墩旁的地面搭個窩。不遠處的公共廁所有自來水,可以將就洗漱和喝水。
天氣預報說11月13日海珠區最低氣溫19度,但夜裡依然燥熱,出門的路人基本都穿著短袖單衣,在橋下睡覺披兩件衣服就行。除了吃飯,別的在這勉強都能解決。王新軍今晚過夜的地方,能看到珠江對岸的廣州雙子塔,以及去年剛建成的網紅景點海心橋,燈光照得橋身一片白。
王新軍平時住在海珠區廣州大道邊上的客村北約。相對於附近的城中村鷺江、康樂或下渡,客村北約是這一帶城中村裡最小的一個。與鷺江、康樂那邊高度聚集的服裝行業從業者不同,客村北約住的多是外賣員、餐廳服務員之類的打工者。
王新軍在這裡擁有一間單間,是他每個月花800元租的,但進入11月以來單間一直沒怎麼用過。這些天他幾乎一直在天河區做事,做建築短工,今天跟這家、明天跟那家,基本睡工地宿舍。
海珠區政府近期公布的防控政策顯示,自10月下旬這輪本地疫情剛剛抬頭以來,王新軍租住的客村北約不曾被納入管控區,但早在11月初,村口就被鐵柵欄堵住,村裡的居民只獲准在每天上午10點至下午3點外出採購,其餘時間不允許進出。10日那天,王新軍趁著村子開放採購的時間,回住處洗了澡和衣服,小睡半小時,然後在臨近下午3點的時候離開村子,前往天河區繼續幹活。
在天河區過了一夜,11日,一早幹活前掃碼做核酸,紅碼了。
活幹不成了,王新軍趕緊找到工地所在居委詢問怎麼處理。居委叫王新軍趕緊回海珠區的住處,他還被告知,如果自己是陽性並造成疫情傳播,需「後果自負」。疫情三年來,這是王新軍第一次被賦紅碼,他有點緊張。來不及多想,王新軍匆忙往海珠區趕。途經廣州大橋時,他發現橋已經被封上了,把關的警察告訴他,「進去就出不來。」王新軍想了想天河那邊居委的警告,還是進了海珠區。
王新軍旁邊的兩條石凳上分別睡著的都是外賣員——張攀及其堂姐夫,兩人原本住在離客村北約不到一公里的下渡村。
先被封的是張攀的住處,6日下午1點半,在外奔波了小半天的他準備回家休息一下,卻發現村口拉起了圍欄,許進不許出。外賣員困不起,張攀沒多想便離開了,調頭回到平時跑單的越秀區,借宿在一個同事家。
繼續工作,每天做核酸,張攀以為沒什麼大事,只是要在越秀區多待一陣子,10日那天他還專門買了些衣物被子。
11日早上7點醒來,張攀照例看一眼穗康碼,紅了。總不能連累同事,張攀當即返回海珠區。這時村子已經完全不讓進去了,他問房東紅碼了怎麼辦,房東也不清楚。村口有個紅碼核酸點,限本村居民憑票做檢測。隔著村口圍欄,房東遞給張攀一張蓋有「下渡經濟合作社」公章的紅碼核酸檢測票。檢出陰性,紅碼仍在,張攀和堂姐夫以及附近的很多外賣員因此來到橋下,等待變綠。
尋找紅碼檢測點
想變綠就要做核酸,每日核酸陰性結果越多,越有利於變綠。根據疫情的動態,風險點位隨時調整,睡在橋下的他們誰都沒有確定的答案——不知道幾次陰性能變綠,但「多做有益」悄然成了共識。
自11月8日開始,海珠區在全區範圍內每日開展全員核酸檢測,設置了超過200個核酸檢測點,以及多個黃碼採樣點,來應對海珠區單日新增感染者過千的複雜局面。
11月11日,也就是王新軍回海珠區的那天晚上,廣州市衛健委在疫情防控發布會上表示,「廣州市對近日有海珠區風險區域活動史、爾後離開的市民朋友採取賦紅碼措施,主要目的是為了全面阻斷疫情外溢鏈條,希望市民朋友能夠給予理解和支持。」王新軍是這批被賦紅碼的人之一。
廣州市衛健委同時為近期離開海珠區後健康碼變紅碼的市民提供了明確指引:「立即向所在社區報備,落實3天居家隔離,由工作人員上門提供採集核酸服務,3天後核酸結果無異常則轉回綠碼。」
對王新軍這種因離開海珠區而變紅碼然後又回到海珠區的人,相關指引並沒有明確。或許可以參考離開海珠區的紅碼處置,但王新軍沒法居家——村子不肯放一個紅碼的人進去。他打110,被告知這種情況沒法出警,他去問房東,房東也不清楚。
王新軍手機的通話記錄顯示,他多次向所在地社區居委會打電話詢問,但一直是「未接通」狀態,他還電話尋求12345幫助等等,問題一時無法解決。本刊記者就紅碼但陰性人員無處可去的問題,多次致電王新軍及同樣睡在天橋下的人們所在地居委會,同樣顯示未被接通狀態,截至發稿這個問題尚未得到回覆。
王新軍來到了離住處不遠的廣州大橋下,像他一樣因為紅碼而無法回家的人有十幾個。這幾天他們都在橋下,外賣騎手佔多數。相比其他人,外賣騎手露宿有一項重要優勢——他們的電單車可以給手機充電,刷短視頻不成問題——這是他們主要的信息來源。不少非官方的消息充斥其中,即便無法驗證真偽,但只要是新的消息,總能給人群帶來新的騷動。
紅碼人員的核酸檢測點在哪,這是消息中的硬通貨,睡在廣州大橋下的日子裡,這批紅碼露宿者每天都在尋找。在他們眼裡,這些檢測點像跟人捉迷藏一樣,每次出現的時間、地點、消息來源都不確定,他們只得通過短視頻平臺或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打聽。
11日以來,張攀每天都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做紅碼人員的核酸檢測:11日晚是客村地鐵站出口附近,12日在客村地鐵站東邊1公里外的赤崗北路天橋底下,13日則到了客村地鐵站西邊1公里外的中科院海洋研究所附近。
連最早給張攀傳遞紅碼核酸票的房東也斷了渠道,他那兒還有一個租客紅碼了,著急找專門的核酸點,張攀反過來又成了房東的消息來源。
來到橋下露宿的第一天,曾有個附近不知道哪個社區的工作人員來問過情況,張攀說自己是紅碼,對方嚇了一跳。得知張攀住下渡村後,對方問:「你是不是外溢的?」(註:外溢風險人員指漫出到外地的密切接觸者、密接的密接、重點涉疫場所風險人員、高中低風險區域人員等。)
張攀回答:「你要是能讓我進村集中隔離,我願意接受集中隔離。」對方顯然做不到,此事不了了之。回想起來,張攀的語氣還有點憤憤不平:「他還不如上報說我是外溢,我巴不得他把我搞進去。」旁邊有人開玩笑說:「陽性還(就)好辦了,紅碼的陽性肯定有人管。」
11月11日海珠區加強社會面管控後,非風險區的居民依然可以一次一人外出採購或接收線上購買的物資。外賣騎手依然活躍,但紅碼的張攀沒法接單,他不是在做核酸,就是在尋找核酸檢測點的路上,每天堅持做健康自查上報。警察、疾控中心、下渡社區居委會(張攀住處所在地居委會)……他說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個問詢電話。疾控中心和下渡社區居委會因為張攀的紅碼給他來過電話,問清楚情況後,都表示這種情況自己無法解決,疾控中心讓找社區居委會,後者讓找前者。
每天照舊測核酸,每天照舊紅碼,持續了幾天,橋下的日子越來越無聊,幸好有充電的地方,靠一臺手機填滿時間的縫隙。有時刷著刷著手機,他們打開穗康碼看一眼,夜裡經常能看到紅色的屏幕閃現在橋下的石凳上。
跟紅碼相比,吃喝對於張攀來說倒是不愁。遠在佛山的親戚給他快遞了一箱食物,寄到江對面的點,再找個熟人拿到廣州大橋上——那裡依然可以隔著圍欄遞東西,值勤的警察基本不干涉,只要求交接物品的雙方保持距離,張攀也通過這種方式叫過江對岸的外賣——如此這般從江北獲得物資甚至外賣的人不少,外賣騎手藉此機會往往能多賺一份打賞。
13日,廣州市商務局副局長吳炳祥表示:最近幾日,海珠區生活物資供應總體平穩。市民在網上購物,比平時增長15-18倍,早晚購物高峰期下單量達平時的20-25倍,達到各大平臺的極限運力。為統籌平台資源,從外省、外市緊急調用1165名騎手支援保障海珠區。目前,共有配送人員5107名、分揀員1957名在海珠區保障。
13日這天,王新軍吃的唯一一頓飯是在上午,當時江邊有個偷偷擺的早點推車,他花6塊錢買了個拳頭大小的粽子,覺得有點貴。但這幾天除了保障物資供應的商超,海珠區的餐廳和便利店大都關門了。11月13日下午,廣州市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通報,海珠區12日新增3427例感染者,當日廣州市共新增3653例,海珠仍佔絕對比例。
坐在石凳上,王新軍有點後悔,想不到計畫內的回家變成了睡大街,他有些抱怨。
面對疫情的突然暴發,大家都在尋找對策。針對不少外賣員滯留在外的情況,11月12日晚,在海珠區全民健身中心三樓設置的騎手臨時安置點啟用,配備了四百多個床位,會給每個人發放洗漱用具;安置點可滿足900位騎手的住宿需求,之後也會按需佈置。
海珠區科工商信局相關人士介紹,11月11日凌晨,該局就開始著手準備快遞員臨時安置點的設置,1000張床及床上用品在11日白天就全部送到了安置點,隨後大家通宵趕工佈置,在12日白天終於佈置完畢,當晚即可啟用。
按照海珠區的要求,快遞員必須向自己所在的平臺報名,按照各個站點負責人提供的名單,安置點實行名單制入場。同時嚴格做好疫情防控工作,快遞員每次入場必須出示穗康碼,提供24小時核酸證明,而且每天早上離開前需要做一次抗原自測。
「睡錯橋了」
13日晚,廣州大橋下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新消息說,14日0點後海珠區會解除社會面管控,橋下的紅碼們都期待著,連著做了多日紅碼核酸檢測後,他們等著健康碼能夠在午夜降臨時綠回來。張攀和王新軍等人都打算在這邊繼續守著,一旦解封后碼變綠了,就立馬過橋去江北。
夜色降臨,橋下熄燈,一些警察來了。人們議論紛紛,猜測可能是來撤封的。廣州大橋的步行樓梯口就在露宿者跟前,幾天來一直被兩臺黃色共享單車攔著。警察沒有對圍觀詢問的人作太多回應,直到有人搬來一個藍白相間的鐵柵欄,猜測才逐漸平息。警察將原本攔住樓梯口的單車挪開,換上了鐵柵欄,還用膠條封了幾道。
封完入口後一名警察跟眾人說了一聲:「發通知了,暫不解封。」
11月14日0點前,廣州市海珠區疫情防控指揮部辦公室發布通告,繼續強化部分區域疫情防控措施,稱經專家綜合研判,在東曉路接昌崗路以東,科韻路以西繼續實行相關強化防控措施。
圍觀的人在議論中慢慢散開,有個大姐和張攀一樣來自下渡村,因為紅碼回不去,她突然急促地說了一番含糊不清的話,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這些聲響又很快隱沒在人群中。
一名路過的青年跟這位大姐和王新軍聊了一陣,說回家裡拿點零食和飲料過來。等這個小夥子提著兩袋東西回來時,已經找不到大姐的身影,她可能已經在哪條石凳上睡去了。
算上平時比較固定在此露宿的人,將近二十多人在橋洞的石凳上或角落裡躺下,隱沒進黑夜裡,很難辨認誰是誰。紅碼未能如願在午夜轉綠,王新軍和張攀幾個人還在聊天,作各種不著邊際的猜測。兩個巡警路過轉了一圈,沒有多問,王新軍等人七嘴八舌地把之前和巡警們重複了許多次的牢騷話又說了一遍,一名巡警客氣地說:「情況我們都知道了,會跟上面說的,小聲點,把口罩戴好。」
幾天來不懈尋找紅碼檢測點做核酸的努力,終於在14日下午收穫了回報,在橋下露宿的人穗康碼基本成功轉綠。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回住處,至於住處不在海珠區、由於管控暫時回不去的人,至少也能去營業的商超買點吃喝。晚飯時間,一批志願者給他們送來了飯菜——從江北叫的外賣,讓外賣員送到廣州大橋的封鎖處,志願者在這邊接。
總算有了綠碼,不過張攀不打算回村。雖然還在管控區內,但張攀已經可以跑單。他找人借到了電單車的充電器,就等找地方給車充電。這段時間無疑是外賣員生意最好的時間段,不回村繼續工作,「多少還能搞個三五百。」
不過張攀還有遺憾,在搞明白海珠區於14日發布的最新通告以及調整後的管控範圍後,他發現要是昨晚自己跑到西邊兩公里外的海印橋底睡,14日下午拿到綠碼便能直接上橋去江北了。「唉,睡錯橋了。」
11月11日起,海珠區風險區外的社區允許每戶一次一人出門採購物資,廣州大橋下的人沒有平時多,但依然相當熱鬧,人們趁著能出來的機會遛娃、遛狗或者遛彎,不時有人跑步經過。
橋下路燈11點左右熄滅,在這之前,有人把電單車當界網,打了陣羽毛球。這座橋下原先是跳舞勝地,一群交際舞發燒友幾乎每天都來,音量開得大大的,這幾天他們沒來,橋下多了這些紅碼的露宿人。
王新軍不夠幸運,雖然連著做了幾天核酸,但他的碼尚未變綠。原因他說不上來,但眼下的出路是明確的:繼續做核酸。跟他一樣遭遇的人就在橋下,等著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