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四人幫」事成之後,華國鋒命令先不讓外界看出來。(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1976年10月6日晚8點左右,一場中共高層的「大地震」降臨——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及毛遠新被「秘密抓捕」。直到12天後,《人民日報》才首次公開披露這一驚天動地的消息。然而,即便被嚴密封鎖,「四人幫」垮臺之說在民間悄然蔓延,越過層層禁令,滲透到千家萬戶。那時的人們在「交頭接耳」時,先震驚懷疑,後轉為驚喜。1976巨變之際,「小道消息」是如何悄然傳播的?體現了什麼樣的民心走向?
驚心動魄 35分鐘
1976年10月6日,夜色如墨,中南海深處的懷仁堂燈火通明。平日的會議場所,今夜卻成了一場驚心動魄政治大戲的舞臺。下午5點,汪東興的電話聲劃破了寂靜:「立即到南樓,今晚行動。」
懷仁堂的布置已經被悄無聲息地改變——一扇屏風將整個大廳隔成前後兩個廳,前廳僅留下兩張罩著白色套衣的高背沙發,氣氛詭異而緊張。華國鋒和葉劍英端坐其中,面色沈重。五個精心挑選的行動小組已經在各個指定位置隱蔽待命,如同暗夜中的獵手,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晚7時55分,王洪文手提文件包一副一貫趾高氣揚的模樣,走進東南小門。他剛跨進門檻,身手矯健的突擊隊員便如閃電般出現,牢牢地將他禁錮在距離華國鋒、葉劍英約5米的位置。「我來開會的,你們要幹什麼?!」王洪文雙臂已被死死按住,動彈不得,他大聲抗議,拳打腳踢,意識到掉入陷阱。他發出怒吼,掙脫了警衛人員的束縛,向葉劍英猛撲過去——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突擊隊員如影隨形地撲上前去,瞬間將他再次制服在地,這場命運的審判,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3分鐘後,張春橋沿著東側走廊緩步而來。當他看到自己的警衛被攔在門外時,頓時警覺,但還沒等他完全明白過來,預伏在小門兩側的突擊隊員已經快速出擊,精明狡詐的張春橋如泥塑般呆立當場。華國鋒隨即宣布:「你們反黨、反社會主義,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中共中央決定對你們隔離審查。」
與此同時,在中南海春藕齋201號樓,江青正背對西面坐在沙發上。當張耀祺率領的行動小組突然闖入時,她厲聲質問:「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然而當聽到張開口便說「中央決定對你隔離審查」時,「紅都女皇」瞬間慌了神,站起來連聲詢問:「為什麼?為什麼?」然後她試圖拖延時間,藉口要去廁所,但一切抵抗都沒有湊效。
最後登場的是姚文元。晚8時25分,他應華國鋒之邀來到懷仁堂東休息室「討論《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出版事宜」。然而剛一進門,行動小組便將他扭住。武健華宣讀華國鋒「手令」,姚文元是個平日裡善於舞文弄墨的「筆桿子」,他倒出人意料地平靜,淡淡地說了聲「走吧」……
整場行動僅用了35分鐘,沒用一槍一彈。長達十年的文革戛然而止。然而,這個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在隨後的半個月內卻被封得鐵桶不漏,成為了當時最大的「國家機密」。
「老傳統」:內部震盪 維穩唱戲
「四人幫」被抓的消息猶如一顆重磅炸彈,但這顆炸彈的引信卻被牢牢掌控在中共手中。10月6日當夜,華國鋒和葉劍英立即召見了軍委副主席吳忠和宣傳部長耿飈。葉劍英指示:「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嚴密控制新聞媒介。你從衛戍區選調一批精幹、可靠的幹部到廣播電臺。」
華國鋒對耿飈說:「究竟怎麼搞法,如何控制住電臺、電視臺,來不及細想,一切交給你去辦了。總的原則是可以採取處理『林彪事件』的辦法:內部已發生了變化,但外面不要讓人看出來。」葉劍英說:「要注意兩條:一、要防止內部混亂;二、要防止向外洩密。你要防止發生異常情況,採取處理『林彪事件』的辦法。」二人都不約而同提到要按「林彪事件」的方式處理,可見中共每逢大亂必「維穩自欺」的老傳統一貫起著作用。
一場前所未有的新聞封鎖行動迅速展開。耿飈持華國鋒手令,帶衛戍區副司令員及警備一師副師長等兵力火速趕往中央廣播事業局,迅速控制了中央廣播電臺和電視臺。與此同時,遲浩田率領的三人小組進駐了《人民日報》社,對這個「黨的喉舌」進行全面接管。
耿飈下達的指示令人毛骨悚然:「主要掌握兩點:一是播音中不能洩露有關粉碎四人幫的消息;二是凡節目中提到或涉及『按既定方針辦』的,一律刪去。」
具體如何操作?「久經考驗」的中共文宣官員有一套。據當時的中央廣播電臺副臺長楊正泉回憶說:「這段時間的宣傳有一定的影射、暗示,而又不能操之過急,主要是穩定局勢,爭取群眾。我們的宣傳報導中是虛虛實實。例如,對於過去與『四人幫』聯繫密切的一些單位和人,在沒有弄清以前採取迴避的辦法,暫不宣傳,但又偶爾提到某單位和人的名字;對上海等地的來稿則嚴格掌握,慎重處理,可又不是完全不用;對『四人幫』插手的戲劇、電影、歌曲等文藝作品,原則上停播,但又要有計畫、有選擇地播放一點兒⋯⋯這一階段宣傳的政策性和策略性是非常強的,我們必須嚴格遵守宣傳紀律,聽從中央的安排和指揮。但要真正吃透精神,能夠做到恰如其分,我覺得卻又十分困難。」
那段時間,也有少數人覺察,新華社的稿件字數突然大幅減少,彷彿整個國家的新聞機器突然啞火了。其中有地方傳媒表示困惑。河北日報社的夜班人員回憶:「接收的新華社稿件,突然間由過去每天四五萬字減少到萬兒八千字,這是為什麼?那些天天大喊大叫的幾位『人物』,怎麼持續幾天不見面了?稿件行文中的有些人們聽慣了的『時尚』語言,開始改調了,這是為什麼?人們苦苦思索,悄悄議論,越看越明顯了,但是誰也不敢說出第一句這是因為什麼。」
在這種鐵桶般的封鎖下,全國的廣播電視依然按部就班地播放,報紙依然刊登著日常新聞,沒有任何公開報導顯示這個國家剛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中國彷彿被一層神秘的面紗籠罩著,普通百姓渾然不知一場政治風暴已經悄然結束。
然而,在這種看似滴水不漏的封鎖下,消息的暗流卻在悄然湧動。正如某位史學家後來評述,在一個信息高度壟斷的社會裡,真實信息往往通過最不可思議的「非正式渠道」傳播。
遙遙領先的預言 小道消息的神秘傳播
「四人幫」倒臺的消息悄然傳播。(圖片來源: 網絡圖片)
從10月6日晚間「四人幫」被捕後不久,神秘的小道消息開始北京的夜色中在特定的範圍內流傳。這些人有內部人員、精英和高幹圈子、也有軍隊系統,然而消息不脛而走,到了後來越傳越廣,連街頭小販的叫賣聲也不同尋常了。
10月6日晚10時,中央廣播事業局被接管後,「近水樓臺」的內部人員成為了第一批知情者。他們壓低聲音,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在電臺內部迅速傳播。還有,駐中南海的記者杜修賢在半夜被一通神秘電話驚醒:「江青抓起來了,還有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真的,我不騙你!」
這通午夜電話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恐懼。可以想像,在那個年代,這樣的消息說出去可能被當作「現行反革命」抓去槍斃,不說出去又憋得人心跳如鼓。
10月7日,從唐山地震現場返京的經濟學家於光遠從妻子孟蘇處聽到了這個消息。他不敢輕信,約了史學家黎澍,黎澍又約了李新,四人在大街上進行了一次看似普通實則驚心動魄的散步。他們邊走邊分析,時而停下來低聲交談,時而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發現。經過反覆推敲,他們確認消息可靠後,於光遠立即打電話給國務院政研室的同事李昌、馮蘭瑞夫婦:「五個人都抓起來了。」
軍中暗語:「喝茅台吧」
10月7日下午,又一個神秘的電話打到了《人民日報》副總編輯李莊的家中。對方沒有通報姓名,只說了一句話:「你不是還有半瓶茅台嗎?喝了吧!」李莊立刻明白了——這是他曾經和一位穿軍裝的老戰友在特殊情況下約定的暗語,表示「那幾個人」覆滅了。他再也無心讀書,挨到下班後一溜煙跑回宿舍,拿出珍藏的茅台酒一飲而盡。
小販的創意 賣螃蟹?
10月8日,北京的街頭出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場景。作家嚴寄洲回憶說:「院子裡來了個賣小百貨的,推車上裝著手紙、肥皂什麼的。他大聲喊:『快來呀,來買一買看一看了啊!三公一母,全抓起來啊!』我正在院子裡轉,他敢講?我一下愣住,他怎麼知道?」
或許,這個小商販「快買呀!三公一母全抓起來了!」的叫喊成為了消息傳播史上象徵性的一幕。那是一個不知道網際網路、手機和自媒體為何物的年代,一個普通的小販竟然成為了歷史消息的傳播者,那個畫面讓人既感到荒誕又笑不出來。
宋代詩人朱貞白作七言絕句《詠螃蟹》,罵的是秦檜。
「蟬眼龜形腳似蛛,未嘗正面向人趨。
如今飣在盤筵上,得似江湖亂走無。」
明朝無名氏所作《京師人為嚴嵩語》,抨擊奸臣:
「可笑嚴介溪,金銀如山積,刀鋸信手施。
嘗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自古,中國人都知道用螃蟹比喻橫行霸道的壞人。有道是:「螃蟹上桌,權臣落馬」。世道變遷,盡在一道菜、一句民謠之間。
第一反應 都不相信
過來人都知道,大多數人在初次聽到「四人幫」被捕的消息時,第一反應幾乎都是震驚和不敢相信。畢竟,在那個年代,類似的「大消息」往往被當作謠言,輕信者很可能惹禍上身。
比如在湖南新寧縣,就有一個人因為傳播「四人幫」被捕的消息,被當作「現行反革命」扭送到公安局。這樣的例子並不少見。那時,社會上瀰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感。人們一方面渴望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害怕因為多嘴多舌而惹來麻煩。於是,消息在小範圍內悄悄流傳,大家都是壓低聲音、關起門來交換眼神和隻言片語。有人聽到風聲後,寧可裝作沒聽見,也不敢隨便議論。直到官方正式公布消息,才有更多人敢於鬆一口氣,確認這場歷史巨變真的發生了。
這種「既渴望又恐懼」的集體心理,正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真實寫照。
「大人物」之家 怎麼戰戰兢兢?
恐怕在現有的記錄當中,全中國最為戲劇性的一幕是大人物鄧小平一家的反應。鄧小平夫婦和鄧林、鄧楠、鄧榕是在緊閉房門的廁所裡,又特意放開自來水的狀態下,聽賀平傳遞這個消息的。鄧榕回憶說:「父親耳朵不好,流水聲又太大,經常因為沒聽清而再問一句:『四人幫』被粉碎了!這是真的嗎?我們簡直不敢相信……父親十分激動,他手中拿著的煙頭輕微地顫動著。」
民間跡象:酒賣光 莫斯科餐廳爆滿
隨著消息逐漸被證實,民間的情緒開始從懷疑轉向狂喜。10月8日,消息傳到了駐北京部隊,軍官們自發舉行了半公開的小型慶祝活動,招待所的酒銷售一空。
壞人栽倒了,螃蟹搶手了。(圖片來源: Adobe stock)
更有意思的是,老百姓們用極富創造力的方式慶祝「天大的好事」。10月10日那天,北京的白酒銷量突然飆升,酒鋪門前排起了長隊,菜市場裡,螃蟹攤前格外熱鬧,最搶手的就是「三公一母」一串的螃蟹——三隻公蟹象徵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一隻母蟹則代表江青。有人買到螃蟹後,還故意在攤位前敲打著它們,嘴裡念叨:「還敢橫?看你還橫行霸道不!」市場裡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久違的暢快和解氣。
住在萬壽路幹休所的曾志接到林月琴打來的電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四個人昨晚被抓起來了!」董竹君聽到消息後感嘆:「天吶,真舒服,真開心啊!」當她全家高高興興去莫斯科餐廳會餐時,發現今天排隊的人比往常多幾倍,而且都面帶一種神秘的笑容。兩個身著半舊軍服的年輕人大聲說:「今天這個日子裡,不多喝兩杯,對得起誰呢?」
隨著消息的進一步傳播,全國各地都開始出現自發的慶祝活動。這些慶祝活動形式各異。
10月8日黃昏時分,武漢市委附近的丁字形馬路上出現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大標語:「打倒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革命『四人幫』!」這條標語吸引了如梭的行人駐足觀望,成為了武漢市民確認消息真實性的重要標誌。
時任四川省委宣傳部部長的馬識途去北京出差時得知消息後,立即在省內小範圍作了傳達。有人據此寫了一份材料《馬識途同志從北京回來講破『四人幫』的情況》,這份材料以手抄本和油印本的形式傳到全省各地,甚至傳到北京、上海等地,然後又傳回成都,形成了一個奇特的信息傳播循環。
華東地區血液病會議正在福州舉行,當與會專家聽到街頭的遊行聲音時,個個興奮得跳起來,會議也不開了,大家自動加入遊行隊伍。到了晚上,福州街上燈火通明,鞭炮聲震耳欲聾,如同狂歡節一樣。那時在飯館裡,誰也不認識,就互相碰杯,人心所向。
上海作為「四人幫」的重要據點,情況頗為複雜。10月7日,上海市南京西路等處就貼出了標語:「打倒江青、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但這些標語很快被警察撕毀。從10月15日開始,上海群眾自發地連日舉行遊行集會,平民百姓擁進康平路上海市委大院,質問市委為什麼不傳達「中央精神」。老報人徐鑄成回憶說,「裡弄的婦孺老幼一齊上街遊行,敲鑼打鼓,響徹雲霄。」
在廣西的一個農村,一個大隊部裡,幹部們喝酒訴苦,將「四人幫」倒臺與多年來的苦難一併傾訴慶賀。延慶縣的插隊知青悄聲議論,把「又揪出四個人」來當成「要翻天」的信號。
民間狂歡之後 官方解禁
民間狂歡中消息蔓延。歷史提醒我們什麼?(圖片來源: 合成圖 今濤拍暗)
這種民間的狂歡一直持續到10月18日。這一天,中共終於公開發布《關於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黨集團事件的通知》(中發〔1976〕16號文件)10月19日以後,16號文件陸續傳達至各階層。至此,事隔12天以後,全中國人才正式得知「四人幫」被抓的消息。
10月21日晚間,廣播電臺打破了多天的沉默,播發了官媒報導的北京遊行盛況:「廣大遊行群眾熱烈歡呼粉碎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黨集團的偉大勝利!」
10月24日,北京百萬軍民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慶祝粉碎「四人幫」大會,這個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正式從「地下」升級到了「地上」。
結語:巨變來臨之前
1976年「政變」雖然結束了文革,但其合法性和程序長期受到評論家們的質疑。與蘇聯斯大林去世後的權力更迭相比,中共政壇的過渡期更為短暫,且同樣缺乏公開透明的程序。況且,「四人幫」退出歷史舞臺,但毛澤東的歷史責任在官方話語中被大幅淡化,真正的制度反思和社會轉型更不知何年何月到來。
儘管如此,1976年10月,那個驚心動魄的秋天,成為了中國現代史上最為戲劇性的一頁。京城童謠唱:「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看大戲」,真相在官方封鎖和民間巷尾之間經歷了一番往返迴響。在那個信息極度閉塞的年代,最先傳遞出歷史風聲的那些「小道消息」,以最原始、最頑強的方式,在人群中悄然生長,成為變天的第一縷信號。而那些傳播消息的普通人,無論是街頭的小販、機關的幹部,還是知識份子、軍人,都在無意間成為了歷史轉折期的參與者和見證者。
歷史究竟提醒我們什麼?半個世紀過去,2025年的中國同樣面臨政局動盪、社會信心低迷、經濟壓力驟增、信息極度混雜的局面。或許,今天的中國大陸正站在又一個歷史臨界點上?巨變來臨前,社會總是最為不安、信息最為混亂、政局最為動盪之時。此時,世道人心的考驗和對善惡的分辨尤為重要。真假難辨,魚龍混雜之時,先不要急於全盤搖頭拒絕,有些遙遙領先於官方通報的「預言」,或許就是未來真相的先聲。
部分參考資料:莽東鴻《「四人幫」垮臺消息如何由官方傳到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