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北京有4天酷热,气温飙升到39度,这是今年夏天给北京人的第一次高温体验。许多人都抱怨气候反常。“往年这要到7月底。”幸好闷热持续的时间不长。此后数日气温略有下降,每天傍晚一气雷雨。晚上睡觉就不用开空调了。有人听说笔者要去北京采访夏季高温,惋惜地打来电话说,你来晚了,北京高温已经过去了。
南方的水退去之后,6月21日北京下了一整天大雨。多日的酷热暂时退去。北京防汛办却进入了防汛的准备之中。当时中央气象台发布未来一周内的天气预测称,降水带北移到黄淮一线,南方短期再次出现洪水灾害的可能性比较小,而北方防汛形势将越来越严峻。报纸都提醒市民,北京进入了雷雨频繁的时期,提醒外出市民要注意防雨防雷。
此后一个星期,北京有云,有风,傍晚有雷雨,气温不超过32℃。到6月28日,报纸气象新闻的标题仍然是:雷雨频做客,高温不敢来。然而第二天上午9点半,在四环路的一个坡顶向车后望去,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喷出的尾气在空气中缓缓上升。天空无云却看不见太阳,阳光穿过灰蒙蒙的气障晒下来,是南方的懊恼的闷热。
一天都有风,这是北方的大陆性气候的一点好处。不好的地方在于阳光──阳光明亮到晃眼,四面八方都是,躲无可躲。房子上贴了越来越多的瓷砖,高楼全是玻璃幕墙──别的城市其实也这样,问题是北京的路和街道。
北京的街道越开越阔,树越来越小,小胡同里还有槐树遮阴,大路上无处躲藏,天热时再堵车,没有空调的车辆苦不堪言。下午4点左右从海淀区到朝阳区,夕照直射,时间一长,司机与乘客如坐火中。
然而出租车司机漫不经心地说,天热了,收入却没有增长。有车的开车,没车的就尽量不出门了。他怀念1990年代初期北京出租车的黄金时期。而现在这个职业越来越像现代的“骆驼祥子”。很辛苦,竞争激烈,挣钱不容易。夏天就是这个行业最痛苦的时候。
中学语文课本上节选了老舍在《骆驼祥子》中对北京夏季气候的经典描写:在烈日和暴雨下。这就是大陆性气候中最常见的多雷雨的夏季场景。祥子在烈日流火和瓢泼大雨下的北京城里拉洋车──这个场景对历史学家来说过去已久,在出租车司机的自嘲里,却可以感觉到文人笔墨的生命力。
一个南方作家的女儿回忆说,她的父亲很注意北京夏天大杂院里的生活。从她家住的楼上望下去,楼后的大杂院里,女人们也像男人一样光着膀子。这个作家是出生在高邮的汪曾祺。他生前住的蒲黄榆离玉渊潭不远。
因为是中午,玉渊潭方向吹来的凉风一点没有缓解中午的日晒。同行的朋友不辞酷热,要带路到小胡同里,看看老北京的夏日生活。老胡是朋友的课题采访对象,颓唐地把躺椅架在胡同的树阴下。说了半天,也没有听清楚他退休前干什么工作。他的小院落在背后,堆满了杂物。暗黑的房间里有一台老式台式电扇。
他认得随行的朋友,并不阻拦外来者好奇地张望。胡同的另一边一溜汽车,和老胡一起笼罩在槐树的阴凉下面。两个孩子在为槐树上垂下的一只槐蚕惊声尖叫。他们和老胡都不觉得胡同里的夏天有多热。然而老胡下面条做午饭时,小屋里的空气充满了白色的湿气,加重了这间小屋看起来的闷热程度。老胡就在那片白气中问:
大葱丝、青豆、香菜,一碟茄子肉酱,倒在边沿都是缺口的大海碗里,搅一搅拌一拌。午饭也是蹲在门口胡同里吃的。老胡还在含含糊糊地说他上半生时候的事儿,牙齿漏风,一样是听不清楚。老胡是社会学上说的“空巢老人”。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们的夏天怎么过?热是个问题,然而老胡觉得,有老胡同就什么都不怕。
“热?老胡同不热。”老胡摇头说。新的建筑和拓宽的街道离老胡所在的老胡同不远,老胡意态安详,视若不见。他最大的问题是没人说话,渐渐地,好像就不会说话了。室外骄阳似火,这间堆满旧书的老房里,似乎的确阴凉,进门来的满身大汗很快收敛。小保姆躺在隔壁房间里看电视。小电扇嗡嗡的声音隐隐传来。
建筑和气温的关系有待研究。一般的说法,中国传统的大屋顶房子比较阴凉,而现代城市的钢筋水泥结构房屋以及玻璃幕墙,还包括水泥或柏油的城市道路,容易形成热岛效应,不利于散热。老房子比较阴凉或许也不仅仅是心理因素在发挥作用。新的房子的确热力逼人,没有空调置身其中似乎无法持久。
更不耐热的当然是住在工棚中的人们。北京的电视上劝说人们不要跳进昆玉河里游泳,一位主持人说,这可是北京人饮水的水道,另外一位主持人打断说,每年都有人因为游泳溺死在昆玉河里,还有人被经过河面的游船螺旋桨打伤。翻翻过去的报纸,溺死在昆玉河里的多为民工。
即使是最热的时候,各种工地,尤其是建筑工地,施工都不会停顿。有的工地上搭了棚子,休息时多少有一块遮挡太阳的所在。然而洗澡是个大问题。想来也是,城市施工不光是气温,还有汽车尾气,还有玻璃反射,无所不在的空调外机在喷出热气……电视台的生活资讯替市民们到处去寻找猪笼草、驱蚊草,寻找专家讨论各类凉席的优缺点,也提供市民想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防暑绝招。
例如有人说,上班前把床单叠起来收进塑料袋放进冰箱,睡觉的时候一铺,那个凉快劲……这个主意真敢实施的人不多,对工地上住工棚的工人来说,冰箱也指望不上,水龙头晒了一天,放出来的热水久久不能变凉。有些年轻人就纵身一跃,跳进了昆玉河。从市民自己拍摄的画面来看,这些小伙子在河沿爬上跳下,兴高采烈,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北京城里。用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话说,天热逼得人什么都干。
电话打到中央气象台,预报专家杨贵名高级工程师说,北京热归热,可没有什么异常──这两年哪年不热呢?有人听了这话一想,颇不高兴。中央气象台长期预测的专家则说,越来越热是个趋势。他还安慰说,人们的身体和心理最终会适应这一点。
刚到7月,关于北京防雷防雨的消息不见了。7月3日,气温攀升到35℃,天气预报还警告说,高温天气将一直持续到8日。紫外线指数当天上升到了强烈的4级,天气预报提醒外出的市民注意防晒。而小雨也仅下在北京北部的山区,对市区的炎热没有任何缓解之效。
上午11时,北京市气象台发布了高温橙色预警,预计在未来2到3天里,北京的最高气温将达到37至39℃。报纸将这一轮高温称作“热浪……发起7月的第一波冲击!”
6月底的高温继之以“有云、有风、有雷雨”的日子要结束了。气象报道充斥着“毒辣、狰狞、炽热、疯狂”和“持久战”这样的字眼。这是夏天还是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