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牛城的音乐厅里正在举行达门学院的毕业典礼。各系教职员代表高举着本系的旗幡登上舞台。我们这些毕业生一会儿就要登台接受校长颁发学位证书。我代表中国大陆一家私营小企业常驻纽约试图开拓国际市场,并以此为目的攻读全球商务专业的科学硕士学位。身着学位服,在庄严的气氛中,我感到毕业意味对社会人生的强烈责任。
指导教授川普(特朗普)一开始对我和另一同学合写的毕业论文并不满意。因我们的论文是关于这个企业的全球扩展战略,我最为熟悉就由我主写。其中一个章节专写纽约作为学习基地的作用,特别提到生存能力对于外派人员的重要性。基于自己一九九五至九六年踏入美国之初的业余打工经历,我强调小企业在全球扩展中的特殊困难和独特经验。
那时这家小企业还处在家庭作坊的阶段,不具备雄厚实力,但怀有强烈的企图心。我作为这家企业的创办人之一登陆美国,由于财务支援中断,遭到极大的生存考验。在用光随身带的美元后,我不得不去打工,从体力到心理都受到挑战。我跟同学经过讨论,认为在人类生活中经常出现荷马史诗描写的漂泊、苦难和冒险,只不过具体的场景会有变换,决意把我的“奥德赛”写入论文。
德裔美国人川普教授是小镇上长大的男孩子,从未到外地闯荡过。他想像中的全球战略是大笔资金投入,而无法理解一家外国小企业的创办人在异国他乡还要靠打工支撑。在看过我们的初稿后,他特别对我引证的一首自写的短诗〈一九九六暴风雪〉及其背景表示异议。
那年一月适逢纽约市遭到百年不遇的暴风雪,我在曼哈坦骑单车送外卖。这天晚上,我连人带车摔在冰雪之融的泥水中。这时我仿佛看见在黑暗中有一丛红色的花朵在开放。还来不及爬起来,我便在给客人的收据的背后匆匆写下如下诗句:“即使千年以后/阳光融化了厚厚的积雪/大地露出光裸裸的褐色岩石/我也不会忘记/雪地里曾绽开嫣红的花朵。”
在我们反覆解释和坚持下,指导教授终于肯定打工和生存能力,在某种情况下是小企业的跨国经理必需的经历和素质。多亏美国校园里自由讨论的空气和鼓励批判性思维的传统,川普教授不仅未对我们心存芥蒂,反而肯定我们的论文具原创性。给他和他的商学系同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今年五月五日,在距离毕业典礼两个星期前,我代表全组作了论文答辩。我用投影器特意在屏幕上放出那首诗的英译。我感情投入、抑扬顿挫地朗诵了那首诗。我对教授们说,“嫣红的花朵”代表理想主义的原则和企业的大目标。人类在任何困难的境况里都不屈服的精神,不仅跨国公司的经理需要,每个人都需要。我们的论文获得了教授们一致通过。
打工是许多华人新移民在美国生活的一部分。即使在我起草毕业论文期间,我仍开车送外卖以弥补学费和生活费用的不足。论文的基本结构和重要章节,都是利用打工的间隙构思和草拟的。打工不仅带给我金钱,更重要的是给人一种精神上的东西:你变得更脚踏实地,更会打拚;无论将来命运把你载至何处,你都不会丢掉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