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有人可以不踏出自家门篱长达三十年吗?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记载着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杜五郎,是北宋颍昌阳翟县人,沈括的下属孙轸曾亲自去拜访过他,并且问他不出门的原因,杜五郎认为是村民言过其实,并且指着门外一棵桑树说∶“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而且其认为自己“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 也就是说,在他人眼中看来十分与众不同的行径,杜五郎却不认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大家应该很好奇这样的人如何解决民生问题,孙轸也有这样的疑问,您想答案是什么呢?原来杜五郎是靠择日卖药为生,和今日的命相馆有点相似,这样的工作确实是不用出门即可完成。等到他的儿子成人以后,能够下田耕作,杜五郎即不再从事医卜之业,如此一来,既不出门又没有工作,那平常到底以什么打发时间呢?他的回答是“端坐耳,无可为也。” 是否很羡慕这样的生活方式?但如果真要你我来尝试看看,可能没什么人能忍受得了,而杜五郎却这样过了三十年!孙轸心想不可能只是呆坐着过一整天,所以问他是不是有阅读的习惯,杜五郎的答覆是:“二十年前,亦曾观书。”也就是说在那之后,他每天就是端坐在屋内,没有任何的消遣。杜五郎本人如此,他的儿子亦有令人惊异之处,不仅“质性甚淳厚”,而且“未尝妄言,未尝嬉游。”这实在不是一般村童所应该有的表现,当他偶而到城里购买日常必需品时,杜五郎竟然“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即使在数百年前的农村中,这样的一对父子仍然值得受到人们特别的瞩目。
以今日社会的价值观来说,像杜五郎这样的人应该会被视为不合时宜的怪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米虫,然而,无论是亲见其人的孙轸,或者听人转述的沈括,不仅不认为杜五郎的行为有何不妥,反而对其人其事心生向慕,孙轸认为他气质与谈吐不俗,是一位“有道之士”,沈括处理公务至半夜未寐,疲累不堪之余,却因听闻其人其事而“不觉肃然顿忘烦劳。”这种反应实际上是相当值得玩味的,有可能是北宋知识份子特有文化的一种显露。当时士大夫一方面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官箴来自我期许,但是却又常在案牍堆中冥想枕流漱石的隐士生活,所以杜五郎的无欲无求,不受俗务烦扰的超脱心境,对于北宋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世大夫来说,遂成为一种移情的形象,因为这种近于“大隐”的境界,正是许多中国知识份子所念兹在兹,却无法一心追求的目标。此外,由于宋代科举盛况空前,因而在上流社会中出现了一批新兴的士大夫阶层,这些人之中不乏出身村野者,或许也可以由此出发,而将沈括对杜五郎的情感视为当时士大夫的一种普遍性的“乡愁”思绪。
另一方面,如果将这一条记载回归〈人事门〉的脉络,我们也会有不同的发现,沈括在人事门中所记载的有很多是“能人所不能”的“非常人”,例如151条面对危急军情却能镇静酣睡的寇准;154条的夏文庄更“秉赋异于人”,入睡以后会“身冷而僵”,却仍能安然醒来,所盖棉被是用千两绵弹成的庞然大物,每天早上还要食用钟乳粥;156条的张士逊则能预知人的仕途;178条的石曼卿“未尝一日不醉”,却因戒酒而生病致死等,这些人和杜五郎一样都具有一般人无法拥有或达到的“人格特质”,沈括将对他们的描述放在同一门中应该不是巧合。在今日的社会中,当人们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感到厌倦却又无法舍弃时,常常会在其他领域寻求暂时的解脱,例如禅修、旅行、或听音乐等,同样的心境也有可能发生在北宋那些忙于政务的士大夫身上,沈括会对这些人事物产生兴趣所隐含的意识或许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一方面受到这些人的特殊性所吸引,最重要的是在这些罕闻的情境中可以寻得一种暂时的物外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