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 2014-05-25 03:40:02作者:张明扬
1842年春天,中英鸦片战争正步入尾声之际,一个“夷人”使团来到了北京。这个使团自然不是英国人,中英条约是几个月后才在南京签的,他们甚至和这场战争拉不上任何关系。不过,这次出使差点引起了一场非常严重的外交战争。这个使团就是越南(安南)使团。
这个越南(安南)使团到京师后,遇到了令他们忍无可忍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竟然受到了和英国人一样的外交待遇——“夷人”。该使团一到北京的下榻宾馆,就发现一面写着“越夷会馆”的大牌匾,顿时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用越南史书《国史遗编》的话来说就是“声色俱厉”,坚决不肯入馆住宿,做出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最后让人打碎了这个“夷”字后,才气鼓鼓的住了进去。
大清帝国此时可能因为还在和“英夷”血战到底中,所以在被名义上的藩属国“越夷”莫名其妙的一顿“以下犯上”之后,忍着没有摆出天朝气派,也就息事宁人了。
问题是,越南人怎么就让一个“夷”字搞得如此血脉贲张。
越南顺化皇宫遗址,象不象小型紫禁城(看中国配图/网络图片)
那个越南使团也算是师出有名,倒是给出了标准答案。使团某位重臣专门写了一篇《辨夷论》的雄文回击大清朝,大意就是,我们越南人本来就是神农的后代,“华也,非夷也”,学问遵循的是“孔孟程周”,法度遵循的是“周汉唐宋”,从来就没有像孔子说的那样沦为夷人的“被发左衽”。
越南官员(1915年),像不像明朝官服?(看中国配图/网络图片)
这也倒罢了,这篇雄文的最后几句简直就是杜鹃啼血了,认为舜和周文王都和越南人一样未生于中原,天下人从来不敢“以夷视之”,你们大清怎么就“敢以夷视我乎!”(详情请见朱云影先生著作《中国文化对日韩越的影响》)
好一个“华也,非夷也”。在这个“华夷之辨,夷夏之防”的时代里,“中国”(华)是一种文化认同,越南人和你大清朝一样都是“中国人”,尊崇的是同一个普世价值,这个“中国”的概念大约就是世界(至少是亚洲吧)的文明中心。当你用“夷”来称呼越南人时,这么说吧,就好比你现在污蔑某个欧洲国家不接受普世价值,是不文明的专制国家,你看人家跟不跟你急脸。
当然,如上所说,此时越南人的中国梦是因为文化认同而自视为“中国”,这并不表示越南就甘心被中原王朝所统治,他们对做一个政治和地域概念上的“中国人”并无兴趣,事实上,越南从汉至唐曾有渊源流长的中国郡县史,最后苦心孤诣地才搞成了独立大业。不过,用现代观念来看,这种“精神分裂”也不难理解,好比日本人说“脱亚入欧”,只是服膺于西方文明,并不是说要并入某个欧洲列强,要被西方统治。
在赞完越南人宁死也要做“中国人”的骨气之后,也得好好批评几句。越南版中国梦的最大问题是,他们对于正牌的中国——天朝太不当回事了,古代朝鲜也自视“中国”,不过用官方表述却是“小中华”,意即不敢和天朝分庭抗礼,甘愿“以小事大”,如果是一开始那个场景,朝鲜人被“夷”字羞辱之后,多半是默默忍受,背后写文章抒发委屈,一定不敢像越南人那样直接翻脸。
越南地方官员和士绅(1915年)(看中国配图/网络图片)
在越南人看来,恐怕他们这个“中国”才是玄门正宗。在越南人的开国传说中,尝百草的神农有个三世孙“帝明”,先在北方生了个儿子,日后成为了中国君主,之后又在巡游南方时和南方的仙女生了个儿子,这就是越南的开国之主。在这个传说中,神农的“中国”等于是被两个儿子共同继承了,一南一北而已。而不无巧合的是,在真实的历史情境中,越南在背地里一直将中原王朝称为“北朝”,自称“南朝”,用现代的政治语言就是,“两个中国,各自表述”。
元朝时代,越南就更牛了,坚决遵循了“崖山之后无中国”的理念,在正史中第一次提出了越南为“中国”,元朝为“夷”的一个中国表述,这样看来,一开始越南使团去大清的表现算是不错了,至少还是“两个中国”。
这还没完,明朝立国之后,曾试图收复越南“故土”,在越南人的历史表述中则成了“贼在中国(越南)”,“贼夺我国家”,大明这个汉人王朝也悲催的被剥夺了“中国”的称号。
到了越南最后一个王朝——阮朝,大约是清朝中后期,据朱云影先生的摘录,当时的越南士大夫已经连汉唐盛世都不太瞧得上了,将阮朝直接升华到了中国文化最为景仰的三代,“与商周比隆者,盖未有如阮朝之盛美也”。
对中原王朝如此,越南在对待周边小国时更是盛气凌人,自居“中国”,视他们为“夷”。某位越南国王在亲征占城时下诏说“自古夷狄为患中国”,还有一次的诏书更是说“我国家混一区宇,统御华夷”。在中南半岛这块土地上,越南非常熟练的山寨着中原王朝“怀柔远人”的功夫,又是“改土归流”,又是“以夏变夷”,又是强迫小国国王改用汉姓,在实践中证明了自己的“华也,非夷也”。 (未完待续)
(原题为《历史上异域的中国梦》,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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