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风景(图片来源:Adobe Stock)
【看中国2022年12月16日讯】2022年11月22日,《看中国》专栏作家谢德馨先生(笔名辛杯)在奥克兰辞世,享年91岁。
一个家人不知道的右派
谢德馨,1931年出生于浙江余姚,为家中长子,下有一妹两弟。家族历代商工,并重文道,因国运多艰,父亲常失业,全家饥饱度日。谢德馨7岁入家族祠堂读书,小学毕业后又在省立杭州中学短暂就读。1944年因战乱,年仅13岁的他返乡卖芝麻糖贴补家用。日本投降后,他又在上海亲戚店中做学徒,期间读夜校,自学古诗文,为今后的古诗文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谢德馨1951年回余姚做小学老师,20岁开始担负起养家的经济重担。1956年他又以区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政教系,一年后转到中文系。
就在一切似乎要走向正轨的时候,中华大地又掀“阳谋”风暴,中共先邀请群众给党提意见,然而翻脸就给提意见的人扣上“反党”的大帽子,五十万知识份子被卷入其中,谢德馨也是其中一个。当时华东师大中文系正、副主任、名教授均被打为右派,谢德馨也因为在宿舍私下谈及亲眼所见的农民生活的艰苦并表达对大右派储安平的同情之意,结果也被打成右派。
1961年,谢德馨以摘帽右派的身份被分配到上海阀门厂从事职工教学。不久文革开始,他又被拉出批斗,下厂监督劳动,历时13年,直到1979年,被“画错改正”。
而这期间,谢德馨也创造出了“一个家人不知道的右派”的奇事。谢德馨家有弱妇幼女,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对家人隐瞒了自己被打成右派的消息;他忍辱负重,白天家人以为他去上班,哪里知道他是去被批判、打扫厕所、干苦力……直到他后来被“平反”后,难友来家中闲谈时说“现在你可以告诉家人了吧”,引得夫人追问,谢德馨才缓缓细语地说:自己是右派。
谢先生的家人虽然避免了右派家属大帽子的精神折磨,但仍饱尝了“在自己的祖国暂住”的苦痛。夫人许凝诗1962年随夫到上海后,当局一直就不给她上户口,派出所以种种理由刁难屈辱她。谢德馨育有二女,小女儿虽在上海出生,也成为没有户口的“黑人”,虽然成绩优秀,但在入学选校上也屡遭刁难。直到1982年,谢先生家人才拿到了上海户口。
文革后,谢德馨回厂教育科任科长,之后又发起成立地区十厂职工教育协会任会长。1992年谢德馨退休,1997年随女儿家庭团聚移民新西兰。
一名真正的爱国者
移居新西兰后,在相对安宁的生活环境下,谢德馨把自己的精力和才华投入了自己真正喜爱的工作之中:一方面传播中华文化,一方面用自己的笔反思中国近代的苦难的根源。
定居奥克兰后,谢德馨出任奥克兰西区华人教育协会委员,他先在奥克兰Blockhouse Bay华人协会为移民教英文;之后创办儿童中文班,向当地儿童教中文,传播中华文化。在汶川地震后,77岁的谢先生还手捧募捐箱,挨家逐户地向当地居民募捐支援四川灾民,拳拳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谢先生酷爱中华文化,而古诗词又是他的专长,他把自己对中国古诗词的研究编纂成《中华新诗韵》一书,2004年由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
新西兰社会的自由、民主、包容的氛围也触动着饱经磨难的谢德馨,他在思考:“为什么我们在自己的国家搞了半个世纪,到头来一无所有,连教育、医疗都没有免费;而到了新西兰,才知道什么是制度的优越性。”
其后,谢德馨用辛杯为笔名,先后在《新报》、《看中国》上发表上百篇韵文,写出自己的思考,主旨是批判独裁专制、宣扬自由民主。
谢德馨用辛杯为笔名,用他自己话来解释:“辛杯,心悲之意”。因何心悲?是因为那片他热爱的国土。
在11月29日谢德馨先生的追思会上,我发言评价谢先生说:他是一名真正的爱国者。
真正的爱国者,不是喊多响亮的口号,有多炫亮的头衔,或者曾被哪位当权者接见握手,那些人充其量只是投机者而已。真正的爱国者,他爱的是这个国家悠远的历史文化,他心系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普罗大众;他会为百姓遭受的苦难而心悲流泪,他会因故土屡受创伤而痛心疾首。他可能身处万里以外的异乡,也可能自知来日无多,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的祖国能摆脱苦难,走向光明。为了这个渺茫的期望,他甘愿燃尽自己最后一点光和热,蜡炬成灰泪始干……而谢德馨正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谢德馨先生在最后的自挽联中,仍表达了对那片魂牵梦绕故土深沉的爱,他写道:
心伤国难,辛杯已去斜阳外
悲望霾消,檄韵犹留世网中
君子之风的修养
我和谢德馨先生的交往,始自于谢先生2012年给《看中国》投稿,2012至2020年期间,谢先生在《看中国》开辟《辛杯专栏》,发表了上百篇诗作。这期间我们编读笔谈甚多,我也曾有幸三次造访谢先生家,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记忆犹新。
谢德馨先生给我初始印象就是,他身上处处体现着中国传统文人的修养。谢先生当时已年逾八旬,但思维敏捷,他说话平缓、用词谦和,对我这个后辈平等相待,彼此相谈甚欢,颇有忘年之交的感触。
在之后的编读往来中,我也陆续发现谢先生的另外一些特质:一是他做事极为细致,自己一点微小的笔误,也会专门来函纠正。而在某些作品中,就如何选择最合适的词,我们有时会邮件往来数次,才能敲定,而最后他还往往自谦地写到:“由编辑先生定夺”。二是谢先生责已严、待人宽,文稿修改本是我作为编辑的本分,但谢先生总是在文稿修改的邮件上的最后写到“又给您增加麻烦了”。
另外一件小事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次在拜访谢先生的交谈中,他提及对新西兰的感恩,感恩像他这样大半辈子在自己国家备受磨难的人,如今能在新西兰找到平静的归宿。他提及自己很少使用免费公交,因为免费公交是在花纳税人的钱,而扪心自问自己又没有给新西兰做什么贡献,能在这里安享晚年,就已经很感激这个国家了。大家知道,在新西兰65岁的老人可以享受免费的公交,这本是国家规定的福利,在西方社会,只要是合乎规定的做法,就是无可非议的,但谢先生对自己的要求已经不是仅仅以法规为标准了,而是上升到了道德的层面去考虑问题,他对社会对他人抱着感恩之心,对自己则是近乎苛刻的严格要求。
在谢先生自传中写道:“谢德馨为人处世,始终贯彻‘俭以养德’、‘责已严、待人宽’等古人遗训,对高消费概无兴趣,而对穷苦亲友、同道的周济,对民主活动、民主报网的捐款则涓涓不辍,也深深感恩新西兰政府和社会,给以理想的归宿。”【注1】
在谢先生的笔记扉页,也写着他的座右铭——“正气秉于内,和气诚于心,才气见于事,义气献于人”和“仁、义、孝、智、信”。
可以说,谢德馨先生一生为人修养上,不仅仅超越传统“文人”的标准,而且更进一步,是在实践“君子”之风。
结语
谢德馨的一生是不平凡又平凡的。说不平凡,是因为他的一生起伏跌宕,其情节足可写成小说;说平凡,是因为他的一生也是那个时代中国知识份子的缩影,还有千千万万类似他的人也同样在一个个的运动中被推上高峰,又摔到谷底,被当权者无情地挤压和碾碎。
谢德馨又是幸运的,在晚年他终于在世界一隅找到了平静,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用谢先生自己的话说:“我夜以继日,伏案工作,在我这样八十多高龄的人来说是不多见的,虽然消耗了我大量的精力,但我乐此不疲,在这个工作中我享受到的喜悦是无与伦比的,在这个世界中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我在晚年能通过网络把所剩不多的时间贡献出来,把我的生命放在其中,在这个世界中让自己得到永生!”【注2】
在本文的最后,刊出《看中国》编辑一僧悼念谢德馨先生的藏头诗,缅怀谢德馨千古!
缅缅细雨似泪芯
怀感万千不胜悲
谢老停笔仰天笑
德高望重仙骨傲
馨爷挥毫战三江
千古留名颂五湖
注1:《谢德馨先生传略》
注2:陈维健先生:《谢德馨先生传略—一个右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