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写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这样的天真之句。(图片来源:天真/故国神游)
又逢人间中秋夜,未知今夕是何年。梦回前朝几多事,碧海浮波月初圆。
此中秋之夜,我乡人呼之为月夕。夕者,祭也。盖因每逢此夕,周天子要举行祭月的大典,所以月令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虽然天子夕月的盛典已不可追述,而月色荧煌之中,似仍有崇牙树羽的仙仗,与九奏万舞的神圣,那一刻,月是君临天下的,是遍照万国的。
至于魏晋之世,我乡多出名士,不守俗礼,他们好酒、好琴、好文章、好清谈,每逢中秋之夕,他们微服泛江,携酒登舟,举头望月,披襟长啸,望之若仙。为时人仰慕,为后世传写,只是魏晋风流只属于魏晋,时过境迁之后到底再难寻见,不过中秋夜赏月的雅好还是代代相传。
而中秋之为节日,当始于大唐。太宗皇帝定八月十五日为中秋节,这一轮中秋之月遍照了千百年的沧桑后,终于热闹起来。此后每逢中秋,除了拜月、赏月,朝中百僚凡三公以下还要“献镜及盛露囊”。至玄宗朝,更有唐明皇与道人于中秋夜游广寒月宫,得〈霓裳羽衣〉之曲而传为千古佳话。随明皇去月宫的道人,一说是申天师,一说是罗公远,一说是叶法善,盖年久岁远,乡人不能记之,不过,明皇于月中见过素娥十余,着皓衣,乘白鸾,随清丽之乐起舞于桂花树下却描述得真真切切,如在目前。明皇归来,将月宫仙乐谱为〈霓裳羽衣曲〉,是为大唐法曲之瑰宝,惜哉不传于后世。想来,非霓裳之盛大,不可以写大唐之雍容,而唐祚既不传,霓裳亦为之绝响。
然而说起中秋,说起她更为乡人所熟知的种种繁华,孰又能有过于宋世的汴京城呢。每逢此八月之望,倾城人家士女,不论贫富,或登危楼,或立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祷。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这自然是源于上古的祭月之礼。至于赏月之俗则更为盛行,乡人盖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妙想,贵家装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月明中天,雅俗同赏。不过,拜月也好,赏月也好,乡人所最注重者乃在中秋月满,合家团圆。我乡宋世,多大家世族,几代同居。每逢中秋,铺排家宴,长者坐主席,子女围坐,幼儿绕膝,欢乐竟宵。至于街市瓦舍勾栏,直至五鼓时候,游人仍徜徉不绝,喧嚣如昼。彼时中秋还有时令食品,譬如有一种酥糖作馅的小饼,大概为后世月饼之初形。而苏东坡尝用他纵横散行之笔,收敛锋芒,饱蘸月色,写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这样的天真之句。
至若我乡明清之世,中秋节依然盛大,依然隆重。稍有不同者,则是月饼的风行。乡人做月饼,力求精制,饼面绘月宫蟾兔之类,小者一口,大者尺余。家家拜月,除了各置月宫符象,陈瓜果,还要供月饼。至于家宴,可以铺张,可以从俭,但不可少了月饼。此外,亲友亦以月饼相赠,皆取团圆之义。
一岁一度的良辰总是过得太快,有人高歌豪饮不肯虚度,亦有人唯恐月圆既亏心有戚戚。譬如我乡清世,巨公曾国藩虽是武将,却常有一种与之不大相契合的文人的敏感,常说最爱“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想来这的确不只是一种书生意态,更是一种持道中庸的智慧与虚怀。
不过,如曾国藩这样喜欢作此类枯寂思考的人毕竟少数,普天下的乡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中秋节的合家之乐,他们放天灯,他们舞火龙,他们赏桂花,他们观灯会,虽不比上元灯会之盛,却也是一段人间的花光月影,让我追忆至今。
而此时此境,我人居千古之下,千里之外,虽无昨夜烟花可观,无金声玉奏可闻,无桂枝琼花可赏,无高台危楼可登,却还有一轮满月当空,足与千古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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