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患中的戴文葆先生(圖片來源:網路圖片)
【看中國2025年3月19日訊】1928年楊剛入黨。從面相看,這是一位善良的女性。
1938年,楊剛把毛澤東的名著《論持久戰》譯成英文出版。
抗日戰爭時期,楊剛與彭子岡、浦熙修、戈揚並稱新聞界「四大名旦」,是名傳四方的人物。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楊剛任《大公報》軍代表。
1949年10月1日,楊剛以全國政協委員身份,受邀出席開國大典,登樓觀禮。第二天即寫下充滿喜悅之情的文字《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
1950年調北京,出任總理辦公室主任秘書。1955年春調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分管國際報導。
1957年5月6日,人民日報社成立「整風領導小組」,成員共7人:鄧拓、胡績偉、楊剛、王揖、黃操良、陳浚、蕭風。楊剛排名第三。6月,「整風」轉為反右,原整風小組改名為「反右領導小組」。
6月9日楊剛以「金銀花」筆名發表詩作——《請讓我也說幾句氣憤的話吧》。
1957年10月7日清晨,《人民日報》同事發現,楊剛衣著整齊地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人事不省。當即送往協和醫院搶救。醫檢發現,楊剛服下了大量安眠藥,已經離世。
她何以選擇這種方式不辭而別,令人詫異,死因成謎,年僅52歲。
楊剛之死,讓戴文葆感慨良多。
1951年,戴文葆奉調進京,從事出版工作。當時還是供給制時期,人民出版社給戴文葆的小米定量最高。1954年,戴文葆被聘為人民出版社三聯編輯室副主任,職稱是五級編輯。這在當時一百多位編輯中,可謂鳳毛麟角,只有中史室的大牌編輯朱南銑先生與之比肩。
1955年,人民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王子野有次參加政協會,中央某負責同志把他叫起來問:王子野,聽說你們那裡有個軍統特務叫什麼什麼的,你們為什麼按兵不動?過了一段時間,曾彥修出席中宣部的定期幹部會議,這位負責人又把他叫起來說:「你們那裡有個軍統的,叫個什麼什麼的人,你們怎麼按兵不動?」
負責同志所說的什麼什麼人,就是戴文葆。1956年肅反運動,各單位要求重新摸底審查,曾彥修負責審查的幾個人中,就有戴文葆。
戴文葆在1940年高中畢業後,經人介紹參加了江蘇省政府舉辦的青年訓練班,培訓數月後分配到本地阜寧縣政府的情報室做辦事員。入職不久,戴文葆發現這是一個混日子的機構,便在當年離職去了上海。就因為這樣段簡歷,成了他半生悲劇的起點。
1949年5月上海解放。1950年,各單位號召「五類分子」要自動前往公安局登記。戴文葆不懂那個阜寧縣政府情報室是個什麼東西,總之是國民黨政府的機關,就自動去公安局登記。當時的辦事人員說:你這不屬於登記範圍,回去向黨組織坦白就行了。戴文葆回來後,向《大公報》軍代表楊剛講了這件事情。
1954年夏天,楊剛調中宣部國際宣傳處擔任處長。
肅反運動一來,楊剛便向黨組織報告了戴文葆的「歷史問題」。據說當時公安部門有一條規定,凡是在國民黨或汪偽情報機關工作過的人,不論什麼職務,一律都是特務分子,定性為歷史反革命。
多年後戴文葆回憶起這段往事,曾調侃地說:難得我們這位警惕性頗高的革命老大姐,在宮闕辦理機要,公務繁重中還記住了我這個無名之輩,將我的事情報告了中宣部領導。
這樣一來,陸定一就知道了戴文葆的事情。陸定一時任中央肅反「十人領導小組」組長,故對此事十分注意,所以一再追問出版社為何按兵不動。
1956年秋,文化部副部長陳克寒親自到人民出版社來過問此事,責問有關領導:為什麼你們放著戴文葆這隻死老虎不打?
令人驚嘆的是,在陸定一、陳克寒兩位領導的嚴辭催問下,曾彥修竟然還保護了戴文葆幾年。
當時,人民出版社組織了專案審查小組,曾彥修是審查戴文葆歷史舊案的主要負責人,也是戴文葆歷史審查結論的撰寫人。曾彥修在戴文葆的審查結論中說,對他的一些傳說和懷疑完全弄清楚了,他根本算不上歷史反革命。
戴文葆因此躲過一劫。1957年反右運動,戴文葆35歲。運動初期,環境寬鬆,號召暢所欲言,戴文葆禁不住一再鼓勵,也寫了唯一的一張大字報。內容很簡短,大意是說「三害」如同黨身上的「毒瘤」,這次整風運動一定要把這個「毒瘤」割掉,黨才能健康前進。這些話誰都不覺得有問題。哪知後來風向一變,「毒瘤」二字就有了新的理解,竟被無限上綱,說他把黨比作「毒瘤」,還要割掉它,簡直和人民大學葛佩琦的「殺共產黨人」沒有兩樣。戴文葆百口莫辯,也不容申辯,只能承受猛烈批判。這樣的罪名顯然荒唐透頂,但當時不少冤案就是這樣形成的。
到反右運動進入高潮,就連出版社一把手、反右五人領導小組組長的曾彥修,為減少右派指標,把自己也劃為右派,成了《人民日報》頭版點名的典型。該報那天的醒目大標題是:「黨內也有右派。」人民出版社的反右運動由文化部直接掌控,一連揪出了二十多個右派。
戴文葆原本就是文化部掛號的反面人物,過去因為曾彥修保他,沒受影響。如今曾彥修也倒了,自然要新帳老帳一起算了。
戴文葆被劃成了極右份子,加上原來的「特務分子」,簡直就是妥妥的雙料反革命。
1958年2月上旬,戴文葆剛上班,領導就找他談話,給他兩種選擇:如果接受勞動教養處分,以後一概由組織負責;如若不接受這種處分,則開除公職,組織上一概不管,任其流落社會,自謀出路。解放後是單位社會,脫離組織就意味著失去工作,連吃飯都是問題。戴文葆哪有選擇,只能選擇活在組織的負責之下。
出版社於是聯繫了公安局,用警車把戴文葆送到城南半步橋北京市第一模範監獄寄住,以後又押送到茶澱清河農場西荒地583分場勞動。
那地方雜草叢生,遍地蛇蟲,住的是地窩棚。戴文葆先是在大田裡勞動了約一年半,以後又安排他拾肥,並幫助隊長做些事務性工作。當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天災人禍,遍地飢饉,戴文葆由全身浮腫,發展為下肢萎縮,胃潰瘍,終至臥床住院,不能行走。
1961年底,農場通知出版社把瀕臨死亡的戴文葆領回去。出版社答應派人來接。到了約定好的那天,場部派了一輛平板車,把戴文葆送到茶澱車站。在那兒,戴文葆看到了出版社來接他的領導範用。範用是出版社的副書記、副社長、副總編輯,兩人在重慶時就認識。戴文葆被貶到農場後,範用數次借週末無人知曉的機會,換上兒子的棉大衣,口袋裡塞滿罐頭食品,悄悄前來探望。此事讓戴文葆終生難忘。
在兒子楊進的記憶中,父親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回來的。身穿厚棉大衣,頭戴棉帽的戴文葆在妻子的攙扶下,腳步艱難地在地上拖著,緩慢地移上台階,喘息不止的坐在了門檻上。
出版社要戴文葆安心休養,組織上會考慮安排他的工作。
大約過了四五個月,北京市公安局找戴文葆談話,告訴他經馮基平局長批准,已對他解除了勞動教養,同時給了他一張印好的通知,要他交給原單位。
戴文葆這才又可以上班了,但編製問題卻一直未能解決,自從1958年被送往清河農場教養後,他在原單位就不再是在編人員,而是出版社的臨時工了。
1962年,戴文葆被中華書局總編輯金燦然借調過去,接手《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的編輯整理。雖然沒有體制內身份,但中華書局待他如同正式員工,一視同仁。只是戴文葆自己,因是「摘帽右派」,自覺仍屬賤民,所以從不拜客訪友,每天只是兩點一線的上下班。
1966年,文革開始,很多人都在遭受批鬥,性命堪憂,有的甚至自殺身亡,戴文葆卻因在人民出版社和中華書局都不是正式編製人員,兩邊單位都顧不上他,讓他僥倖躲過一劫。但他看周圍陣仗,深知北京已非容身之地,便依「小亂居城,大亂居鄉」的古訓,主動申請回蘇北老家打掃廁所,接受改造。
七月,工作組進駐書局,通知戴文葆放假一週,以後就沒有了下文。八、九兩月,戴文葆幾次到單位要工資,同時希望有人能安排他做點事情,結果沒人理他。後來有個叫「衛東」的人出面對他說:「你是黑線骨幹,目前沒法處理,以後再說,現在先回家等著吧。」
接下來首都搞城市「淨化」,有問題的人都被驅趕出京,戴文葆也在驅趕之列。他去宣外公安局第五處(勞改處)請求收容,遭到拒絕。又去茶澱清河農場,請求回場勞動,也被拒絕。那幾天,戴文葆在東單公園、東單街頭和火車站四處流浪,白天去派出所請求遣送,夜晚則露宿街頭。
1967年,戴文葆終於獲准回蘇北老家定居。
那是在十月底的一個晚上,妻子幫戴文葆收拾了兩包簡單的行李卷,由兒子陪同父親到永定門火車站上車。為了乘坐第二天早上的第一班車,父子倆在車站外的廣場上露宿了整整一夜。天亮時,戴文葆要兒子先到進站口,通報說有一個「壞分子」要離開北京。他自己則拿出打了很多補丁的外衣穿在身上,背上還特意縫了塊白布,上寫「壞分子戴文葆」。他將兩件行李一背一提,走進站去。兒子看著他的背影,背上的那塊白布一招一招的,漸漸遠去,直至消失。
戴文葆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江蘇阜寧。地方上的鄉親對他很是寬容,並不想讓他過於吃苦。他卻自告奮勇,一定要干最髒最苦的工作。
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最終說服別人同意了他打掃廁所的請求。他在回憶中說:監護茅廁,是我請求了三個月的勝利果實。故鄉人都願代我干,或是要求我五更天去幹,我絕不同意,一定要街市上人來人往,眾目所視,我才帶上工具上班。
後來因此發生一則趣聞,1987年,戴文葆獲出版界第一屆「韜奮獎」,消息傳回老家,親戚們都為他高興,說「二爹」在文革中打掃廁所,十分認真,文革後還得了個「掏糞」獎。只是不明白,他明明是在家鄉掏的糞,怎麼由北京發給他「掏糞」獎呢?一時間在家鄉鹽阜傳為笑談。
後來,革命委員會首長覺得讓戴文葆打掃廁所不好,將他調到工廠當雜工,實際卻是陪伴主任外出當採購員,使他飽覽大好河山,大開眼界。
1976年文革結束,戴文葆在第二年返回北京,開始為自己的遭遇申訴求助。他托國務院辦公室主任吳慶彤轉信給鄧小平,請求安排生活。潘懷素聽說後也主動請人為他幫忙。老領導曾彥修在未曾見到他的情況下,就出面請求胡喬木幫助戴文葆解決工作問題。在多方合力下,人民出版社為戴文葆落實了政策。
1978年底,戴文葆先在文物出版社上班,兩年後又調回了人民出版社。原本,因為在人社受到過傷害,戴文葆是不願意再回人社的。但經不住曾彥修和範用等老領導的誠摯邀請,他又回到了人社。
人民出版社向來是大社派頭,它在給戴文葆的工作證上只寫「審讀室」三字,讓戴文葆心生不快,這是審讀室勤雜工呢還是編輯?
但據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宋木文說:「對戴文葆的待遇,是高於人民出版社副總編的。」
而戴文葆也不負重托,編輯出版了多部大書,包括《弘一法師書信集》《胡愈之譯文集》《文明的進程》《性心理學》,《魯迅全集》的選編,新寫了全部註釋等等。
曾經,對出版界是否有必要設立職稱系列,文化部和人事部產生了分歧。人事部的意見是,編輯工作沒有創造性,不需要設立職稱。文化部出版局將戴文葆的自傳和幾篇審稿意見及作者通信呈上,國家人事部有關人士看了後心悅誠服,同意設立編輯出版職稱系列。
1984年,教育部決定在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和南開大學試點,設立編輯專業,戴文葆受南開大學和北京大學邀請,擔任了這兩所高校的特聘教授。
1990年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卷》,由戴文葆擔任該部分的副主任、副主編,並親自撰寫了《編輯》和《編輯學》兩個條目。
戴文葆晚年著述出版的《射水紀聞》,對家鄉歷史貢獻尤大。
2008年,戴文葆因病去世,享年86歲。
戴文葆生前的最後幾年,已經有老年精神病象,「時而憤怒,時而因不解而困惑而煩惱……常情緒不穩,波動很大,話出奇的多,時有恐懼和對抗心態。」
老領導曾彥修也說:戴文葆臨終前數年,總擔心早年參加國民黨阜寧縣情報室的歷史問題,有人會秋後算賬。曾彥修得悉此事後,特地趕寫了一封長信給他,說明他的歷史已完全弄清,請他無論如何放心,並說明此信同時交人民出版社黨委備案。
又據《戴文葆書信集》的編者李頻記載:他最後一次見戴老是2006年11月26日,那次是和太太一同去的。交談不久,李頻便感覺話風不對,戴老同他交談,總是前言不搭後語。說著說著,竟把李頻夫婦引到他臥室的書桌邊,從抽屜裡翻出離休證、工作證,要李頻的太太幫他拍照留存。李頻以為他又要譏誚什麼,誰知抬眼一看,發現戴老竟是一臉的嚴肅,這才感到大不同於往常。繼而戴文葆更憤激地說,單位會把這些東西收回,不承認他是離休幹部。李頻安慰他絕不會是那樣,內心卻萬般難受,趕緊示意太太用手機拍照,滿足老人的要求。
李頻明白,戴文葆反右受到的傷害,這道心靈上的傷口,從未完痊癒合。
来源:漢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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